“道長這是…”
第二天一早,太陽才剛起來,穿著一身鎧甲的秦瓊抵達春友社時,看著一反常態沒在屋子里,而是坐在春友社門口的道人有些愣神。
他雖然是軍伍之人,可不代表心思是個大老粗。
只需瞧一眼,秦瓊便看出來道長的不對勁了。
道長似乎坐了許久,領口已經因為氣息而結上了霜。
這是…發生什么事了?
秦瓊有些費解。
而聽到了這一聲動靜,李臻這才緩緩回過神來。
看到是秦瓊來了后,他眼里也出現了一絲意外,下意識的抬頭看天…
這么早?
枯坐了一夜的道人起身,拱手:
“叔寶兄怎么這么早便過來了?”
聽到這話,秦瓊從馬上下來,提起來了后面掛著的那半扇鹿肉走上了臺階。
“昨日某家來客,捎帶來了一只鹿。這肉我吃著可是不錯,想著道長應該會喜歡,便拿了半扇過來。從今日開始,某得將軍命令,暫時取消休沐,有些事情要做。每天便不能時時來了。今日可是小年呢,這野鹿肉可是補心血的,便是某給道長的夕歲賀禮。”
“啊?”
李臻眼里閃過了一絲驚訝和感動。
感動是秦瓊夠朋友。
驚訝是…
“今天是小年?”
“可不。”
扛著還帶著黑色血跡的野鹿,秦瓊指著春友社里面。
李臻點頭帶著他往后廚走,就聽見秦瓊問了一句:
“道長可是有心事?”
正邁動步子的李臻腳步一頓,扭頭對他笑的有些虛。
“沒有,挺好的。”
秦瓊自然看出來了李臻在說謊。
可他卻沒追問。
人家不想說,那你還問什么?
道長不是那種心思深沉之人,若想說,絕對不會隱瞞就是了。
把鹿肉放到了西廂房的架子上,防止老鼠偷啃。
用李臻遞來的抹布抹了一把手上的油膩,他點點頭:
“既然如此,某便點卯去了。道長若有什么事…”
看著明顯今日心不在焉的道人,秦瓊一直北面:
“東九巷子,第三家,門口有一桿長戟桿子那家便是某家。你我相識這幾日,道長還未來過家里做客呢。某家的酒可是齊魯特產,很不錯的。”
“哈”
道人笑著點點頭:
“自然要去的。”
“嗯!那…某便去了,道長留步。”
“恭送叔寶兄。”
“走了。”
來去如風的漢子揮了揮手。
留下了一句“道長若有事,記得來家喊某”的話語后,便離開了。
李臻站在門口,目送他離開后,眼里的感動緩緩歸于平靜。
不自覺的扭頭看了一眼珍獸欄…
他又是一聲長嘆。
昨晚,紅纓出去了。
而狐裘大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當那房門關閉后,他便失去了對外面的感應。
只感覺到這房屋周圍布滿了一股炙熱之炁,可對外界的一切卻一無所知。
他沒跟出去給紅纓找麻煩。
也沒給自己找麻煩。
其實他從猜到了狐裘大人為什么把陰陽家的那三個人拉回來后,便已經猜到了對方要做什么。
其實道理很簡單。
戰馬兵卒騎兵。
而一場戰役,莫說幾萬騎兵,便是幾千“奇兵”有時候都能左右一場戰斗。
在這個冷兵器的時代,騎兵永遠是第一選擇。
野心家有兵卒。
而飛馬城有馬。
有馬,在狐裘大人眼中,就是肥肉。
他想謀反,便沒道理錯過。
雖然…李臻現在想不透在那侯馬之城,對方在等自己到底是不是巧遇…可現在的一切看來,自己還真的只是一枚心甘情愿的棋子而已。
每每想到這,對方那“在我的目的達到之前,良心便是最無用的東西”這話猶在耳畔。
帶著絲絲的諷刺。
李老道明白。
這次玩心眼…自己沒玩過人家。
他本意是做一番運作,讓狐裘大人接了讓紅纓他們安全離開的事情。至多,付出一些銀錢馬匹之類的東西罷了。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道理,狐裘大人肯定懂。
可沒想到…人家從一開始,便已經想到了他前面。
狐裘大人要的不是朋友。
而是飛馬城這副地主牌。
這天下,他想要爭奪,這張牌,至關重要。
雖然李臻覺得…飛馬城不會就這么坐以待斃。
可飛馬城怎么想不是他考慮的事情。
紅纓在昨夜也沒有對他說任何事。
打定主意不讓他自己牽扯進來。
把所有事情都攬在了自己身上,把李臻推的遠遠的。
可越是這樣,李臻心里的壓力就越大。
因為…狐裘大人不姓李。
不對,他姓李。
但他不是李唐的李。
李唐之家,李淵如今還在晉陽,明年便要出任山西河東慰撫大使。李世民的天策府現在還不見影子。
甚至他們家現在有沒有爭霸之心還兩說呢。
狐裘大人…終究是會失敗的。
只要他這個“全知全能”的穿越者不做任何影響歷史進程的事情。
比如…他明明知道秦瓊明年與張須陀出征,會兵敗大海寺。而秦瓊兵敗后會轉投裴仁基,接著裴仁基會投奔李密…
這些他都知道。
可他不會說。
如果說秦瓊會有生命危險,那么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就算不言,也會跟過去幫襯一把。但就跟狐裘大人所言一般,有些人要走的路,一步都不能少。
這世間本沒有什么英雄的。
只是時勢造英雄。
一個名字之下的鮮活個體,是在經歷、遭遇到一系列的境遇后,最后才會形成那個歷史上的名字。而這些名垂青史之人,誰又會知道自己一開始,便注定在這個文明的歷史光輝中,刻下永恒的印記。
所以,便如同狐裘大人說的那樣。
該你走的路。
一步都不能少。
而在李臻自己看來,李唐,便是這亂世的終結。
必須要出現。
更何況…
一個臭說書的,你跟著湊哪門子熱鬧?
李唐來的越快越好。
來的越快,死的人越少。
所以,哪怕他一不是李世民的舔狗,二不是什么歷史系研究生,可穿越過來,他還是要幫李唐。
但同樣的問題…
李唐的李…
終究,和狐裘大人是不同的。
這一夜,每每想到這,他就會無言嘆息一聲。
“唉…”
可紅纓昨夜卻也沒有多說。
每次自己想問,她總會搖頭。
沒人知道她和狐裘大人聊了什么,也沒人知道他們有著怎樣的計較。
擺明了,就不想讓李臻來摻和這種事。
“唉…”
飛馬城。
“先給一萬。夕歲之后,隋帝還要在京城逗留到河水開化,我不管瓦崗來年的動作有多大,一萬,只給一萬。讓翟讓自己帶人,兵分至少三路運回去。其余的,等隋帝下了江南后再說。懷叔,如何?”
披著一件黑色大麾,雙眉如刀,男女模辯的孫靜禪在踏云閣內,對坐著的幾人中,其中一人問道。
那人點點頭:
“沒什么問題。目前咱們的母馬受孕已足數,而那些氣血有虧的公馬,先送過去吧。他們也看不出什么,只是不能和咱們三宗坐騎相比。”
“咱們的坐騎翟讓那小家子氣也舍不得給普通軍卒。”
孫靜禪正說著,忽然見踏云閣外一名仆役躬身一禮:
“少宗主,有信鴿自京城飛來。”
“拿來吧。”
聽到她的話語,仆役躬身走入踏云閣。
把三個竹筒恭敬的交給了孫靜禪后,對方一瞅竹筒數量,問道:
“這次飛回來了幾只?”
“回少宗主,一共三只。”
孫靜禪眼里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片刻,說道:
“算下來,我們在京城中的信鴿應該不多了…商三叔。”
她看向了另外一個虎背熊腰的中年人:
“今年新多了許多剛入門的外門弟子,這個年關,便讓他們護送三千只信鴿去京城吧…多找些人,其他各處也都送一些。”
信鴿送信的原理其實很簡單。
并不是說信鴿能聽懂人話,你讓去哪它就會去哪。
不是的。
首先,要讓鴿子知道“家”在哪。比如飛馬城養的這種鴿子,飛馬城對于信鴿來講,就是家。而知道了家在哪里后,就好辦了。
把這些飛馬城養的信鴿送到各處圈養起來,如果各地有需要傳信的內容,那么便塞入小竹筒里,綁到信鴿的腳上,讓其飛回來就可以了。
它是單向傳送的,并且再次使用時,也需要人工再次運送到各地。
可不管怎么樣,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講,信鴿都是最迅捷的消息傳遞工具了。
而聽到孫靜禪的話,那虎背熊腰的中年人點頭表示明白。
接著,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到了那三個竹筒上面。
顯然他們也想知道…這里面都說了什么。
孫靜禪也不瞞著。
擰開了第一個竹筒后,當把那卷成一個細長卷的信箋剛要展開,忽然一愣…
“靜禪先生敬啟。”
六個字。
金戈鐵馬、刀鋒瘦骨的六個字。
看到這六個字的一剎那,默默觀察著大小姐的眾人恍惚間…似乎感覺到那兩條如刀一般的眉毛彎了下來。
可這種感覺只是一閃即逝。
眉毛如刀。
薄唇如線。
飛馬宗的少宗主當著眾人的面,直接把信箋團揉成了一團,丟進了旁邊那點著細線熏香的香爐之中。
眾人皆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