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狐裘大人的話,薛如龍沒吭聲。
而一旁的張大生或者說慕慈眉頭也是微皺。
這幾日下來…她對眼前這個女子的警惕性,已經上升到了極點。
算無遺策。
真真正正的算無遺策。
這不過兩三日的功夫,她親眼瞧見,親耳聽到的消息已經帶給了她無窮多的信息量和震撼。
可當她聽到了這不過前晚才吩咐下去的安排,今日便收獲了對方情理之外卻預料之中的結果時,還是免不了心頭泛起了一陣寒意。
人族之中,怎能有如此心思如深海一般恐怖的存在?
諸多思量、諸多計謀,諸多計策,真的皆出在她的腦子里么?
人族里面有句古話,在慕慈看來,便是對自己青丘一族的最大贊美。
那便是“智多近妖”。
這“妖”,指的便是上古之時,為妖族謀算,與人族諸多智者極盡算計之能的祖先。
人族之中能流傳這句話,在妖族看來,便是來自敵人最高的贊美。
可在這句話之下,同樣是那些能坐穩組長之位的族長所承受的折壽之苦。
而眼前這個人族…
當真不怕折壽嗎?
她不解。
可卻聽到又飲盡一杯酒,把杯子推到自己面前的女子說道:
“今日書館里都有誰?這事情是如何發生的,和我細說。”
“是。”
薛如龍點頭:
“酉七五那邊傳來消息,奉命監察城中世家。昨日,閻立德與友人青樓飲酒時,聽聞旁邊的客人言《九頭案》段落。心中來了興趣,請對方喝了一壺酒,仔細了解這故事后,心中感興趣,今日中午陛下回宮后,便帶著胞弟去春友社。
我們的人一路跟著,這兄弟倆先是對道長之字感興趣,接著到門口時便發覺了匾額木材乃御賜楠木。要進門拜訪時,被小廝柳丁所攔,那小廝出口成章“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洛陽河畔寒山客,進門得花錢”…“
“你等等。”
狐裘大人的眼睛瞇了起來。
“最后一句是什么?”
“…進門得花錢。”
狐裘大人沉默無語。
片刻。
“倒酒。”
還在品味這詩文前三句的慕慈回過神來,趕緊拿著酒壺給女子滿上。
“繼續。”
“是。那兄弟二人…“
薛如龍幾乎做到了事無巨細,一字不差的把那人所見所瞧全都復述了一遍。
當狐裘大人聽到了李臻親口說的“進門得花錢”時,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的有些異樣。
而等聽完了全部后,她吩咐了一聲:
“讓我們在飛馬城的人,把關于那道士的事情再打聽一遍…罷了。”
擺擺手,她說道:
“今日不再家里宴請了。去問風樓罷。遣人告訴李守初,我只請了他和那個紅纓,其余之人,一概不見。“
“是。”
“嗯…”
狐裘大人想了想,又問道:
“今日素寧沒去?”
“沒有。”
“…看來價碼還不夠啊。”
聽到薛如龍的回答,狐裘大人呢喃了一聲。
隨即便來了一句:
“告訴玄素寧,明日晚上,我帶著李守初登山做客…”
可她說到這又卡殼了。
話鋒又一轉:
“算了,明日上午,你安排人去通知李守初,讓他自己明日下午登香山,送《黃庭經》。”
薛如龍一聽這話,愣了一下,問道:
“可若無人引領,他怕是連山下的陣法都破不了。”
狐裘大人一聲冷笑:
“那便讓他在里面困一夜,醒醒腦子。他殺了一個婢女主人的親弟弟,這婢女昨晚還與他兵戎相見。可現在卻處處在回護這個婢女。他想做什么?一個修道之人不去學什么清心寡欲,卻玩這世俗紅塵的一套。腦子莫不是不清醒了?偏偏還要卷入飛馬城這一遭事。他跟著瞎摻和什么?“
這話聽的薛如龍眼神逐漸變得有些奇怪。
可大人既然吩咐了,他自然要聽從。
并且還細心的補充了一句:
“那…要不要通知一聲素寧道長?若道長發現有人闖陣…”
“放心,玄素寧不會弄死他的…唔,不過也要去通知一聲。這件事…她少跟著摻和!”
一旁的慕慈可以很清晰的看出來,這一聲吩咐后,眼前女子的左膀右臂明顯還想說什么。
可最后,這漢子卻沒開口。
只是領命離開了。
她沉默片刻,忽然開口說道:
“你是在懲罰他?”
飲酒的女子手臂一頓。
似笑非笑的目光投了過來:
“當了幾日的啞巴,怎么?事關那道士,你就繃不住了?”
慕慈不言。
可狐裘大人的語氣卻逐漸變得有些諷刺的味道:
“也對,當日若不是你把他從那火坑里救出來,恐怕他早就被地火煉成了飛灰。也就不會有了現在這些事了…”
“那你呢?你心里也全是算計。可后面卻是在泄憤,你又想做什么?”
“嘿”
狐裘大人一聲輕笑:
“牙尖嘴利的狐貍。”
接著便不再多說,把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后,站起身來,一步一步的離開了。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等到人影消失在后院后,端著酒壺的狐貍呢喃了一句:
“心思惡毒的人族。”
說完,搖搖頭,放下了酒壺,把杯子什么的都收拾好,放到了托盤里,端著朝著后廚走去。
后廚。
頭上綁著個頭巾的張二生正在勤勤懇懇的處理著盆中雞鴨的羽毛。
聽到了動靜,扭頭看到是姐姐來了后,立刻說道:
“姐姐,你快幫我看看它們干凈不干凈。忠叔說今晚是招待貴客,皮上不能有一絲毛刺。我挑的眼睛都花啦…”
明明是個糙老爺們,可說出來的話語卻是清脆的少女音。
那畫風怎么看怎么有些奇怪。
可慕慈卻搖搖頭:
“今夜不在這里吃了,而是去外面。”
“當啷…”
寒風瑟瑟之中。
張二生手里刮了半面魚鱗后,已經凍的僵硬的黑魚砸到了木盆之中。
他手凍的通紅。
目光有些呆滯的看著姐姐。
嘴唇哆哆嗦嗦的指著自己面前這三條魚、三只雞、三只鴨、三只羊、以及一應冬日很稀奇、摘洗干凈的綠菜…甚至案板上還有一塊血紅的牛腿…
“不…不來了?我…我從一大早忙活到現在…我…我…”
糙漢子越說越委屈。
眼眶都有些紅了。
人族…
人族太特么欺負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