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狐裘大人走出門外時,那勁裝漢子不知何時已經備好了車馬。
看到她出來,便拿出來了馬凳,請她入車。
而等不發一言的李侍郎上車后,漢子又看向了門口。
眼里有些納悶。
想了想,他問道:
“大人,那位道長…”
“他不跟我們一起。直接走吧。”
漢子有些意外,低聲問道:
“他拒絕了大人?”
馬車內,靠在軟塌上,不知何時已經摘掉了斗笠的女子嘴角微微上揚。
“拒絕才好。若不拒絕,這世間便又少了一個有趣的人。走吧。”
漢子盯著這小院房門看了兩眼,最后坐在了橫木上。
拉動韁繩:
“駕。”
車輪滾滾而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李臻這一晚便在小院之中休息的。
而看到了院內有一口井后,他還沖了個澡。
雖然不知道這小院兒是誰的,但在十幾天的風餐露宿下,終于他也睡了個踏實安穩的覺。
然后在第二天剛亮,便再次牽著馬踏上了前往北邙的路。
在絳州走了一日,一路向南,又走了一日。
終于,在第三日的下午,他看到了那座風雪之中的都城。
也看到了洛陽城外的那座北邙山。
其實北邙并不是單單一座山。
從地理學的角度來講,它屬于秦嶺一脈。
而洛陽城,就建在它下面的盆地之中。
山下有洛河、黃河分流交叉而過。
在風水上講,是上佳之壤。
而李臻站在遠處看了看,首先刨除的就是山上有座金碧恢宏道觀的翠云峰。
不是說他不能去。
而是嫌吵鬧。
人多,對死者總是不好的。
所以他想選個風景好的地方。
能看到黃河的那種。
于是便加快了腳程,轉道沿著黃河開始走。
走來走去,便瞧見了一座山峰。
不算高,不算低。
但風景卻很好。
接著便牽馬往山的方向走。
而果不其然,剛走了一段路,便被一伙巡邏的軍卒攔下。
實話實說,李臻挺討厭裝比打臉這種橋段的。
所以在被攔下的瞬間,就從包袱里掏出了那塊腰牌。
而效果果真是立竿見影。
雖然不知道狐裘大人在這京城之中到底是什么路數,可從這伙軍卒那意外中夾雜著恭敬的神色里就能明白,狐裘大人在洛陽之中絕對不是什么簡單的人物。
“福生無量天尊,多謝諸位軍爺。”
看著他們讓開的道路,李臻道謝。
而軍卒把目光落在了老馬后面那幾個看起來很突兀的匣子上瞧了幾眼后,其中領頭之人喊了一聲:
“道長,若要埋人,定要瞧準了。這山中墓葬眾多,莫要葬到了兇處,對后人不好。”
李臻抱拳拱手:
“多謝軍爺。”
說完便繼續登山。
而那伙軍卒也就不再多說什么,繼續巡邏了。
把老馬留在山腳,他扛上了褡褳的布袋,手里拎著一塊無字的木板開始往山上走。
這一路來,他看到了不少修繕的很氣派的墳塋。
雖然他不是盜墓專業的,但這些墳塋看起來都還挺新的。
想來也是一些王孫貴胄之墓。
于是,誦經聲起。
就當是給鄰居們打個招呼了。
一路上山,一路搜尋。
終于,在傍晚時,他找到了一塊很合適的地方。
他不懂風水。
可這里有樹。
分不清吉兇。
但用禹步時,地山謙亮起,不在兇位之上。
中中之卦。
不好不壞。
可卻能看到黃河之景。
他覺得風景挺好的。
那就這里吧。
手中金光漸起,化作了一把鏟子的模樣。
隨著他的心念,一鏟下去,便是一捧泥土。
頃刻之間,寬三長六深一的方形墓穴便被他挖了出來。
看著眼前的墓穴,他覺得心口有些堵。
頭也有點脹痛。
深呼吸了一口氣,把這些不適強行壓了下去后。他終于取下了那五個木匣。
跳下了土坑,一個一個的擺好后,重新翻身上來。
三人的骨灰,兩人的遺物。
雖然這是幾千兩銀子的黃金,可他卻沒有留下一分。
到了那邊…也是需要銀子的。
開始填埋。
片刻后,一座墳丘出現。
他終于拿起了木板。
把手放到了木板上。
可手卻哆哆嗦嗦的,怎么也寫不下去。
遠遠看去,道士的肩膀在不停抖動。
過了好一會,才有了擦拭木板的動作。
接著,道士的手指重新放到了木板上,幾筆勾勒后,直接插進了墳丘之前。
墓碑之上兩行字。
“夏荷、凝霜、黃鸝。”
“且末、守初、李臻。”
再無其他。
他不想寫太多。
夠了。
他覺得她們能懂。
接著,他從布袋里掏出了一把黍稷,掃清了地面上的積雪后,用火折子引燃。
黍稷的青煙徐徐上升。
李臻跌坐在墓碑之前,眼神有些呆滯。
接著,自言自語聲起:
“這里風景挺好的吧?”
“看到那河了沒?黃河。寬吧?”
“知道這里是哪么?是北邙。生在蘇杭,葬在北邙,你們聽說過吧?“
“我也不知道你們喜不喜歡這。”
“可在飛馬城困了一輩子,這里山明水秀的,總要比那地方強得多,對不對?”
“有龍脈護著你們呢。”
“我和你們說,秦嶺這地方可老神奇了…等有空吧,有空我給你們說個摸金校尉的故事。”
說到這,他有丟了一把黍稷到火堆之中。
接著從布袋里拿出了那從大涼打的一葫蘆酒。
“這葫蘆酒就是給你們留的。可惜了…在飛馬城走的急。不過我覺得你們應該不會喜歡飛馬城的酒。所以…嘗嘗這個。”
酒水點點灑落在雪中。
而最后一口時,李臻仰頭一飲而盡。
“哈”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
道袍看起來臟兮兮的。
可他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干凈的笑容。
目光越過了墳丘,他看向了夕陽之下,冰水混合的龍脈之河。
“真漂亮啊…對吧?”
又是一聲呢喃。
道士繼續笑。
可眼里卻多了幾分痛苦。
貨真價實的痛苦。
他現在的腦子里如同被刺入了一根火熱的長針。
酸、麻、脹、痛。
可他繼續在笑。
一直從傍晚,保持著干凈的笑容,笑到了黍稷燃盡后的長夜到來。
黃河隱沒。
化作黑龍。
而道士也終于抵抗不住腦子里那種疼痛,跌坐在地。
就在意識化作一片黑暗之前,他腦子里還在想…
你們…一定會喜歡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