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的飛馬城,很平靜。
至少,在李臻來到登云山腳下時,是這樣的。
雖然城內氣氛有些緊張,但至少還在控制之內。
小雪在風中飄舞,盡可能的往大家的衣領里面鉆,在加上夕陽西下,氣溫開始降低。
這天,是越來越冷了。
可是,幾乎就在轉眼之間。
忽然天就開始變熱了起來。
天上的風雪明明上一秒還在飛舞,可下一刻就直接變成了綿密的毛毛雨,被風一卷,冰冰涼涼的撲到了臉上。
而幾乎飛馬城的所有修煉者都感覺到了天地之炁的變化。
李臻也不例外。
炁,在升溫。
遵循了某種意志,拋開了原本的和諧無爭。
化作了熱氣。
這種炁帶來的變化李臻瞬間就捕捉到了。
甚至,此時此刻在他的眼中,這片天地都是紅的。
有人通過自己的意志,把這飛馬城中…或者說此方天地的炁,化作了洶洶烈焰!
接著,天空之中異象開始顯現。
一片在黑暗中散發著暗紅的顏色,出現在天空之上。
黑暗的黑很黑。
暗紅的紅很紅。
就像是某處的火山噴發,洶洶黑煙之中,夾雜著洶涌的熔巖,鋪天蓋地的朝著周圍擴散而去。
飛馬城的冰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弭!
風雪化作了雨水。
而知曉這幾天城中情況的人各個心中一凜。
開始了么?
諸懷,與飛馬三宗的爭斗!
無數天還沒黑就把自己關在家中的普通平頭老百姓在察覺到天之異象后,有人門戶緊閉,囑托妻子孩子無論外面發生什么都不要管。
有人則干脆鉆進了家里用來儲存東西的地窖之中。
有人囑托護衛嚴陣以待,防止有人趁火打劫。
也有人野心勃勃,趁著這城中守備力量的空虛,目光放在了早已瞄準好的目標之上。
飛馬三宗?
他們不敢想。
可現在城中守備空虛,那天下第三的諸懷來者不善,天地異象表明著兩邊至少已經打起來了。而除了一些維穩的外門弟子,這飛馬城所有的高手可都集中在登云山了。
應那三萬金的龍火猊懸賞,西北武林聞聲而動。
雖然不至于覺得自己能殺的了那玩意,可是…混亂,代表著有機可乘。
代表著火中取栗那十倍百倍的回報!
于是…
人性的丑惡,忽然就在這天地異象產生變化的一瞬間…開始了。
想殺人,先放火。
黑暗的天空之下,當李臻看到城中那一片閃爍起來的火光時,瞬間站了起來。
那是…
東市的方向!
有人竟然真的敢在這時候,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去找三宗的麻煩!?
見那火光以起,以及黑暗之中有一些人已經開始飛檐走壁,李臻第一時間把目光放到了登云山下那群守衛身上。
想了想,他走了過去。
而孫乾虎也迎了上來:
“道長。”
“孫居士。”
李臻一指遠處:
“東市起火了。”
孫乾虎當然看得到。
可卻搖頭:
“道長無需擔心,若只是水火之困,不消片刻便可熄滅。”
這話說的李臻反倒一愣。
“現在城中已經亂了起來,那東市日進斗金,就這么放著不管?”
飛馬城的馬匹貿易全在東市。
那地方很大,人也特別多,每天吞吐的馬匹數量都在幾千甚至上萬之數。雖然皆是一些普通血統的馬匹,但累計在一起也是個天文數字。
甚至,李臻這幾天閑逛時,還發現那邊的人已經發行一種名為“馬票”的東西,就像是早期的期貨股票,不用看馬,憑借飛馬城的信譽擔保,那一紙馬票的背后便是活生生的馬匹。
這么重要的一個地方,孫乾虎竟然說不用管?
可聽到這話,孫乾虎卻依舊點點頭:
“不錯,三宗外門弟子如今已經悉數集中在馬市周圍。其中還有50名三宗內門弟子,這城中多是不知出塵為何物的賊人,就算手段臟了些,但東市依舊可保無虞!”
李臻一呆…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那城中其他地方怎么辦?”
這飛馬城可不知只有東市。
城外還有小馬市。
城中還有大大小小的商業行當。
若真按照孫乾虎所說,那這些地方豈不是成了“撈金”的好去處?
而孫乾虎心說這位守初道長心思雖善,可也是夠天真的。
于是直言不諱的說道:
“此時情況特殊,我等只負責登云山以及飛馬城的主要產業。其他人若請了護衛還好。若無有護衛…那我們也沒有辦法了。”
“…啥!???”
李臻都他媽的聽傻了。
“不…不管了?孫居士的意思是說不管了?”
孫乾虎點點頭:
“掌事命我等只守在此處,護衛宗門。外門弟子聽到訊號護衛東市,其他…我等亦有心無力。”
說著,見李臻滿眼的荒唐,他還好心勸說了一句:
“不過道長放心,這些賊人亦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待到事情平定,他們有一個算一個,欠我們的,一定會吐出來!”
李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甚至情緒有些恍惚。
此刻,空氣愈發灼熱,明明是冬日之時,可這體表溫度如同春夏!
可李臻的心在這綿綿細雨之中卻是冰涼無比。
恍惚間,他想到了紅纓。
又或者說…
紅纓那日在福隆樓說的那番話。
這座飛馬城…
先有三宗,才有居民。
一開始李臻還覺得這種態度只是所謂的“上位者”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所以才這么認為。
可現在和孫乾虎的一番對話,他這才終于理解了紅纓那番話的意思。
諸懷,是一場劫難。
不管這場劫難是因何而起,終究,是一場劫難。
而在這場劫難之中,三宗之人現在的心思已經全都在諸懷身上,這點從這城中的守備力量如此空虛就能看出來。
飛馬城是先有三宗才有居民。
而現在在這場劫難之中,同樣是先保全三宗,才會考慮居民。
這,便是三宗之人的想法。
或者說…
忽然,李臻沒來由的想到一種可能…
飛馬三宗的掌院忽然沒頭沒腦的把“諸懷要來”的消息泄露了出來,而飛馬城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可這群武林人士他們也只是盤查,卻沒有強行驅逐。
之前李臻還沒覺得有什么,以為是三宗的力量足夠應付他們。
可現在一看…
這理由卻如此牽強!
現在,諸懷來了。
而飛馬宗在這城中只鎮守兩處。
一就是登云山,二就是日進斗金的東市。卻對這些城中的富庶之地不聞不問。
會不會…這是一步棋?
丟小保大。
守進放遠!
主動的…割出去一塊地方。
任由你們這群武林人胡來。
這飛馬城很大,你們就算挨家挨戶的搜刮錢財,這城中城門已關,就算你們能翻墻越戶,能帶走的又有多少?
大不了拿了個盆滿缽滿,然后藏起來。
等事情平息后,奔著做賊心虛的心態離飛馬城遠遠的,甚至這輩子都再也不過來了。
這樣,飛馬三宗丟小保大,以最小的損失,維持了最大的穩定!
那群人被一些錢財迷住了眼。
東市和登云山又是一根難啃的硬骨頭…
這時候怎么做選擇已經不言而喻了。
這一縱一橫…
竟然是他媽的最優解!?
想到這,李臻的臉色瞬間一白!
設計這個局的人是誰!?
這心思…比他媽的大海都要深了吧!?
一切平日忽略掉的線索,就像是拼圖碎片。此時此刻伴隨著這個念頭,飛馬宗種種在他這個穿越者看起來非常“蠢”的舉動,此時卻都得到了最合理的解釋!
他們一開始,就沒打算堵!
因為堵不如疏!
以一部分在他們看來可以忽略不計的代價,來把這件事情的影響壓抑到最低!
這應該…才是他們要的吧?
可是…設計這個局的人,可曾想過…
那群百姓何辜!?
登云山上。
踏云閣。
大廳內,那用來窺察的木鳥早已經被火焰焚燒殆盡。
霧氣消散。
所有人都靜默不語。
孫靜禪坐在屬于宗主的那把交椅上,手指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雙眼微閉,似乎是在等待,又似乎是在沉思。
既然看不到,那便不看了。
而這時,紅纓從門口快步走了進來,來到了她身邊:
“小姐,東市那邊起火了。”
聽到這話,飛馬宗的大小姐眼睛都沒睜,只是應了一聲:
“嗯。”
見狀,紅纓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
“我們真的不派出些人手么?”
孫靜禪沒回答。
仿佛沒聽見一般。
紅纓眼里閃過一絲黯然,可最后還是幫小姐添滿了杯中之酒,安靜的退到了一邊。
踏云閣內再次恢復了寧靜。
留云山莊。
王伯當站在屋頂。
在他眼中,飛馬城的一切都清晰可見。
他看的見東市四周燃燒起來的房屋,也看得見那群在東市高墻之內嚴陣以待的眾人。
更看得見那群飛檐走壁趁火打劫的強盜。
只不過…有些遺憾的是,他看不清那群人的表情。
不過想來…此時此刻他們的臉色一定是紅的吧?
不管是遇到了姿色尚好的婦人,還是說找到了哪戶人家的錢糧銀庫。
他們一定很興奮罷?
想到這,王伯當的臉上閃過了一絲不屑。
這種事情,瓦崗寨的人也做過。
那群綠林出身的人攻破潁州之時,百無禁忌的一夜,他的印象尤為深刻。
他瞧不起。
但卻不得不承認…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扭頭看了一眼身后那高聳而立的踏云閣。
“孫靜禪么,倒是比那草包強多了啊…”
一聲呢喃,化作了風,消散在了綿密的細雨之中。
想明白了這一切,李臻忽然嘆息了一聲:
“唉…”
實話實說,他挺佩服制定計劃之人的。
這心思,深、狠、毒。
幾乎把人心的弱點剖析的淋漓盡致。
一句話。
不就是圖財么?
無多有少,拿去。
能拿多少,是你的本事。
可是…
雖然他覺得自己只是猜測,未必準確。但不管怎么說…
目光放眼全城,他依舊搖了搖頭。
而這時,孫乾虎來了一句:
“道長還是多多休息養足精神罷,今夜這混亂,還不知持續多久,若真有什么失心瘋之人擅闖宗門…”
后面的話,李臻沒聽完。
因為那已經不是人話了。
而等孫乾虎說完,李臻忽然來了一句:
“孫居士可知,貧道是一個說書的。”
孫乾虎一愣,搖頭:
“在下今日才剛回來,并不知曉。這說書為何物?”
“很簡單,貧道說故事,覺得故事好,大家伙給我錢,讓我糊口,管我飽飯。”
“呃…”
看得出來,孫乾虎沒懂。
可李臻也不需要他懂。
只是自顧自的看著遠方來了一句:
“這飛馬城之人,聽過貧道的書,便是貧道的衣食父母。貧道每每端起粥碗來,總要虔誠禱告,記掛著衣食父母的恩情。”
“可現在,那些明明屬于貧道兜里的錢財,卻在這混亂中,成了這群殺千刀的烏龜王八蛋零元購的目標…”
零元購…是個什么玩意?
孫乾虎更懵了。
而就在此刻…
“嗡!”
“嗡!”
“嗡!”
“嗡!”
塔大、李尋歡、峰哥、拎壺沖!
三團冒著金光的白霧搭配一個丐版的拎壺沖,同時出現在李臻的身邊。
李臻的聲音從風雨中響起:
“這他娘的又是個什么道理?”
“孫居士,奪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貧道還有兩個花魁要養呢,這群人要是把錢都拿走了,貧道…吃誰的去!?”
說著,一雙散發著金光的雙眸扭頭看了過來:
“你說…對吧?”
孫乾虎還沒答話,可李臻肩膀一晃,人再次出現已經是二十幾步開外。
接著在閃,瞬間來到了一處四層樓閣房頂。
一道清澈通透的金光瞬間沖破了層層黑暗,在這山高地勢的亭臺樓閣處,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這金光開始朝四面八方蔓延開來!
同時,整座飛馬城都響起了一個清朗的聲音:
“貧道李守初,于此宣告!各位此時若安心回到住處,洗漱睡覺,我不攔著。可若再繼續在這城中作亂…”
聲音一頓,接著,無窮金光在夜空中點亮了城池。
金光之中,聲音堅定而決絕!
“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