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著心頭的冷意,他忍不住問道:
“那大人為何要殺丘存風?”
“兩方面的原因。一,道士,我問你,你我生而為人,可否同類相食?”
“…自然不能。”
“那便是了。如果說他只是單單掠奪妖族幼崽,非我族類,我倒沒什么想法。或者說,以幾個妖族幼崽為由,我把這件事告知陸存凈,讓他得知真相后親手手刃仇人,本身便在我的計劃當中。這點沒什么…而今日我本欲尋一個合適的時機引陸存凈上來,卻意外從闖進來的你那得知了這丘存風的所作所為,便多給了我一條殺他的理由。”
“…那今日若我不敵丘存風呢?”
“你還是會死,或者說你死與不死,與我沒什么影響。他依舊要死。”
實話實說。
對于這個答案,李臻還真不意外。
雖然接觸的時間很少,可他已經明白了這位狐裘大人的性子了。
對方是那種為了勝利可以不擇手段的那種人。
你可以說他為人不齒,亦可以說他不是什么好人。
可卻不得不承認,在這亂世之中…
這位狐裘大人是一位真正的梟雄。
心機、手腕、雖然不知道他的實力屬于什么檔次,可其他各個方面都是一等一的。
所以,他沒有任何表示,只是點點頭,繼續聆聽。
“第二,他擋了我的路。這一爐丹,不管他是不是用人入藥,都不能成。”
“轟隆隆…”
天邊忽然響起了一道悶雷,聲音之大,不知驚醒了多少深夜沉睡之人。
一股狂風吹了進來。
吹散了青煙,吹亂了頭發,也吹動了狐裘大人的斗笠輕紗。
沉默無言,相對而望。
狐裘大人的聲音如同九幽:
“道士,還要繼續聽下去么?”
此刻,后背忽然全濕。
李臻知道,自己麻煩大了。
眼前這位大人…
他娘的要搞大事!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苦笑了一聲:
“貧道…小道…我對三清發個誓,今日大人之言絕對不透露半字,大人放我一條生路如何?”
“你說的三清,是被你弄成這德行的這位么?”
聽到他的話,狐裘大人隨手拍了拍那顆頭顱。
老君那被扎穿了的獨眼在黑暗中散發著一望無際的黑暗。
李臻嘴里一片苦澀。
可就在這時,狐裘大人卻輕笑了一聲:
“你也不用害怕。之前你自己都說,你是一枚忽然入局的棋子。而我這一盤棋中,無論你我,其實皆被這棋盤在考驗著人性。你若沒有入局,那這些小乞兒便是考驗我的人性。說老實話,當時,我看到那乞丐,是真沒往其他方面想。若多想一點,或者之前見過那乞丐領著那群孩子的模樣…這件事當時會是怎樣一個下場,到現在我也沒有答案。所以,你也不用多想,此事之中,你我皆不能以前塵論對錯。我能和你說,自然就不怕你知道。道士,你可知道原因?”
“…還請大人明示。”
“因為這且末太小了啊。”
狐裘大人忽然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向了門口。
屋外,狂風大作,夾雜著風雪,吹動著他的狐裘颯颯作響。
他沒回頭,可聲音卻一點點的傳到了李臻的耳朵里:
“道士,你該去這天下看一看,走一走。去看看什么叫天災人禍,餓殍無數。去看看什么叫社稷將傾,橫尸遍野。你以為我是個野心家?…誠然,我確實是個野心家。可在這片神州大地之中,你會看到無數個野心家。而所有人的最終目的,便只有一個。
道士,且末城,很小。從城東走到城西還不消半日。哪怕是在邊塞苦寒之地,可雨水豐沛,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很好,這里真的很好。甚至在我眼中比那江南之地還要好。因為這座城很小很小,裝不下什么野心家。
可是啊,道士。這個世界很大,你知道么?我聽一些天竺而來的番僧說,他們的佛門凈土范圍絲毫不比我們小。還聽過一些妖族說見過那一望無際的草原與有鯤鵬存在的北海。
道士,這個世界很大很大,大到千百年來可以容納、包容一切的戰火與野心。可這個世界同樣也很小,小到堂堂天子,卻只是因為邊疆小國不納歲貢不愿臣服,就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可是,你想過么?為什么,一個對于天地之間渺小至極的人,便可以生出這種野心?又是為了什么,那些一生胸無大志,只是想有二畝良田活命的人,卻要被這些野心家所驅使,放下了鋤頭,拿起了兵刃去與同族廝殺?
我其實不懂。
但我明白一個道理,那便是若那個集天地之權的寶座,坐上了一個德不配位之人,百姓便會受苦。我不想讓百姓受苦,所以,我想讓坐在位置上的那個人挪一下地方,把位置讓出來。這就是我的想法。
當然了,我也知道,我的想法想要實現,依舊要找到那些拿著鋤頭的家伙為我去拼命。但我也希望他們明白,這些人將來都將會是一些人的父輩,如果他們能替自己的后代受罪了,那他們的后代就會少受一點苦。他們躲避了,他們的后代就會受更多的苦。他們貪圖安逸不想受罪,那么那些本該是他們的遭遇,便會在他們的兒子,孫子身上一步步的找回來。每一步都缺不了,每一步,都不會少。
我想終結這一切,道士,你明白么?我想要建立一個強大的國家,一個讓周圍的國家不敢侵擾,讓北方的妖族感覺到恐懼,讓這個國家的子民可以在夜晚安然入睡,白日去酒肆聽聽像你這樣的人說出來的精彩故事,喝些小酒便可酣暢淋漓,平安度過一輩子的國家。你…
明白么?”
天外,不知何時,風雪停歇。
一輪明月映在當空,灑下了從亙古開始便存在的月華之光。
月光灑在了神州大地。
亦灑在了邊塞小城。
借助瓦片窗戶撒向了三清神殿。
亦灑在了狐裘大人的身上。
這一刻。
連李臻都不得不承認。
他…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