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是在四月下旬到達的河間府。
在河間府,童貫聽取了高陽關路安撫使兼河間府知府侯益的匯報。
侯益顯然是做足了準備,他將河北的情況,詳詳細細的向童貫做了匯報。
在侯益的匯報中,主要是兩方面,一方面是河北禁軍目前糟糕的情況,另一方面是河北禁軍的物資和裝備的糟糕情況。
聽完侯益的匯報之后,童貫有些不信的又親自去查看了一下河北各軍、軍糧倉庫和軍械庫。
結果,情況之差,令童貫十分震驚!
童貫連夜提筆給趙佶寫信:
臣仰遵睿訓,付以北事,寅夕竭慮,深恐不逮,上辜委寄之重。臣奉詔來北,星夜倍道,於四月二十三日到高陽關,整促行軍之備。即見,河朔將兵驕惰,不練陣敵軍,須之用百無一有。軍糧粗不堪食,須旋舂簸,卻僅得其半,又多在遠處,運來費時費力。軍器甚闕,雖於太原、大名、開德支到,封椿各件不足、或不適用,至於得地版筑之具并城戍守御之物悉皆無備。蓋因河朔二百年未嘗講兵,一旦倉卒,責備頗難…
從童貫寫給趙佶的信可見,童貫見到的是:由于長期處于和平時期,河北禁軍兵將驕惰,不加訓練,堪用者,百中無一,軍需物資糧食什么的,更是要什么沒什么。
總之,童貫認為,依靠河北禁軍以及河北的軍需物資糧防御工事打仗,恐怕要誤事。
這時,童貫的自信心其實是受到了嚴重的打擊,甚至有些后悔主張收復燕京——童貫畢竟帶了二十多年兵,這點見識還是有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之前一直力主武力收復燕云的童貫,開始變得小心謹慎起來。
但童貫轉念一想,這次率軍北上,并非是真要與遼國開戰,只是顯試一下軍威,震懾一下耶律淳,期望能不戰而收復燕京罷了。
趙佶給童貫的命令其實就是這樣的,趙佶御賜的巡邊三策就是鐵證。
這樣一想,童貫感到肩上的壓力稍微減輕了一些。
童貫繼續北進,也來到了北疆重鎮雄州,他打算坐鎮此地,動用政治、外交、軍事等手段,統籌指揮,希望能一舉收復燕京。
一到雄州,童貫就在宣撫司召集各軍將領開會。
雄州知州和詵聞訊匆匆來到宣撫司提醒童貫說:“蔡副宣撫還在路上,咱們是否等一等,等他來了再開會?”
童貫一聽,火冒三丈,厲聲斥責道:“各路兵馬都已到齊,豈能坐等?虧你還是武將出身,這點事情尚不明了,如何帶兵行軍打仗?”
其實——
早就摸透了蔡攸性格的童貫,先是恐嚇,然后又讓人給蔡攸找了一大群美女,結果蔡攸就在大名府不再向前一步了。
換而言之,蔡攸“還在路上”,是童貫有意為之的,目的就是不讓蔡攸來礙他的事。
被童貫當庭訓斥,和詵感覺很丟面子,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
原本——
和詵想借請示之名討好童貫,誰知一不小心,將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和詵不知道的是,童貫與蔡攸之間存在著極大的矛盾。
童貫是打心底里很瞧不起蔡攸——在童貫眼里,蔡攸就是一個花花公子,吃喝嫖玩吹,樣樣很拿手,可論辦事能力,比他爹蔡京和他弟弟蔡仍就差得遠了。
而蔡攸也很反感童貫,覺得童貫倚老賣老,盛氣凌人,所以他經常在趙佶面前說童貫的壞話。
和詵常年在地方為官,對童貫和蔡攸他們這些朝廷大員之間的齷齪哪里清楚?
和詵覺得他自己很委屈,又覺得童貫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他大小也是這雄州的一把手,河北禁軍的代表,童貫怎么能如此對待他?
其實,童貫這是在拿和詵撒氣。
一來,童貫氣和詵等人將河北弄成這樣,連一戰之力都沒有,讓他手到擒來的收復燕云的大功,平添變數。
二來,童貫一聽說蔡攸擔任副宣撫使就很生氣,這不明擺著是趙佶安排蔡攸來監視他的嘛。
讓童貫更鬧心的還在后面。
會議一開始,種師道就表明自己對伐遼之戰的態度:“今舉軍巡邊,招納燕京,恐怕不會輕而易得。現今遼國遭到女真人重創,這就好比鄰居家遭到匪劫,咱們大宋不僅不去搭救,反而上前分搶其屋內之物,此非仁義之舉。況且軍隊師出無名,恐有所失。”
頓了頓,種師道又道:“朝廷貿然用兵,強畀師道以都統制之職。師道唯有鞠躬盡瘁,以勤王事。倘獲寸進,此乃社稷之靈,官家之福,師道不敢居以為功。如若事機不順,稍有磋砣,責有攸歸,師道亦不任其咎。今日開宗明義,師道當著諸將之面,把這話講清楚了,免得將來再有后言。”
種師道這話的意思是:“我不同意打這仗,不愿意當這個都統制,但你們非要讓我領兵打,那我就盡力打,贏了,我不要功,輸了,我也不擔多余的責任,不給你們背黑鍋,咱們誰的責任誰負。”
童貫,包括趙佶,其實早知道種師道不贊成這場戰爭。
但童貫沒想到,種師道絲毫不給他、給朝廷留余地,都要開戰了,還說這種泄氣的話。
童貫看了種師道一眼,冷冷地說:“今日之軍事,官家既有成算,讓你種師道出任都統,是希望用你的威名震懾遼軍,僅此而已。事之成敗,自有我與朝廷負責。”
種師道沖其他將領說道:“遼事成敗,自有太師和朝廷負責,諸位可都聽見了?”,然后看向童貫,又道:“師道正要修本上奏,太師說的這句話,師道要寫在奏章里,請太師勿怪。”
童貫說道:“休要恁地麻煩,我來之前,官家讓我們務必按照他所授御敵三策行事,你且拿去看罷。”
說罷,童貫一揮手,自有人將趙佶御書的巡邊三策拿給種師道看。
種師道看罷,氣勢立即一弱,他心想:“原來官家根本就沒想過打仗,要我當都統制,只是教我當個擺設罷了。”
種師道已七十有二,比童貫還大三歲。
有道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
打了一倍子仗、深知宋軍真實情況的種師道,其實就有點這個意思。
加之,種師道雖然是軍人,但他厭煩對外擴張,只愿保境安民。
所以,種師道固執的認為不該打這一戰。
不過——
話又說回來,雖然種師道固執的認為不該打這一戰,但他還是準備盡全力打好這一戰的。
可讓種師道沒有想到的是,原來他想多了,這一戰根本就不用打,他們跋山涉水的過來,其實就是來嚇唬遼人的。
種師道沉默了一會,說道:“師道微名怎比得了太師,還請太師總領全軍,讓師道回西北。”
童貫何嘗不想總領全軍,可童貫清楚的知道,趙佶是絕不會允許他親自統兵的。
所以,童貫道:“官家親令,你種師道也敢推辭?”
種師道沉默不語。
童貫的政治手段是極為老辣的,很懂得趁機擴大戰果。
趁著對手種師道一蹶不振,童貫當即更改種師道之前的部署,宣布:
大軍兵分兩路,一路是東路軍,即雄州駐軍,目標是開進白溝河一帶,由種師道負責,王稟將前軍,楊惟中將左軍,種師中將右軍,王坪將后軍,趙明將選鋒軍。
另一路是西路軍,即廣信軍駐軍,目標是開進范村一帶,由辛興宗負責,楊可世、王淵將前軍,姚平仲、焦安節將左軍,劉光國、冀景將右軍,曲奇、王育將后軍,吳子厚、劉光世將選鋒軍,并聽劉延慶節制。
從童貫的部署來看,都統制種師道已經降到了跟劉延慶甚至是跟辛興宗相同的地位,另外童貫將西軍完全打亂,讓西軍不能再成為完整的一塊,無法抱成一團。
總之,童貫借著趙佶的巡邊三策一下子就拿到了全部的軍權。
而明白了自己真正身份的種師道,則完完全全失去了之前的爭勁,進而也就隨童貫的便了,他想:“既然不打仗,既然我只是一個擺設,還爭個甚么,我還是識趣一點吧。”
三月初,完顏銀術可就得了完顏斜也的推薦,由他擔任使臣,去出使大宋。
可那時,完顏銀術可在羊城濼,完顏阿骨打在遼中京,兩地之間需要至少十天的路程。
而完顏銀術可必須得說服完顏阿骨打,才能出使大宋。
也是不湊巧,完顏銀術可去了遼中京之后,完顏阿骨打又去了咸州。
沒辦法,完顏銀術可又追到了咸州。
在咸州,完顏銀術可終于見到了完顏阿骨打。
完顏銀術可立即將耶律延禧被蔡仍捉了、完顏宗翰被蔡仍大敗等事詳詳細細的稟報給了完顏阿骨打,并跟完顏阿骨打說,他想出使大宋,想探探大宋的口風,想看看大宋是不是準備違約,同時探聽一下大宋的虛實,最好能弄到一些金吾軍的武器帶回來研究。
完顏阿骨打對于完顏銀術可所說的這些也很震驚,他跟幕僚商量了一下,覺得是應該派人去大宋看看了。
于是,完顏阿骨打便令完顏銀術可為使臣、孛堇為副使持誓書前往大宋問責。
這時,已經是四月初了,距離蔡仍捉住耶律延禧,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然而——
連老天都仿佛在忙蔡仍一般。
因為金國的船不行。
恰巧,他們剛出來,就碰到了大風浪。
結果,金國派去的五艘船,有三艘都被風浪打翻,只有完顏銀術可所乘坐的船和另外一艘船僥幸逃了回去。
這次大風浪整整持續了一個多月。
風浪過后,擔心再出現之前的事的完顏銀術可,用了好幾天時間,才找到了一船高麗大船,然后才繼續出使大宋。
不過——
這時,已經五月中旬了,燕云的形勢已經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