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軍攻克中京,遼主不知道逃到哪去了,耶律淳在燕京稱帝,遼國國內接連發生的這三件大事,趙佶君臣其實都已經獲悉。
面對這一情況,趙佶與王黼、鄭居中、蔡攸、李邦彥等大臣反復商議。
再結合蔡仍“輕而易舉”就打下了云南。
趙佶君臣得出了一個結論——遼國亡定了,已經不堪一擊。
這同時也給了趙佶君臣一個錯覺,蔡仍可能沒有那么能打,他之所以能這么快就打下了云南,不是因為他能打,而是因為現在的遼國太虛弱了。
恰在此時,和詵奏報,說耶律淳派來的兩個使者已到達雄州,請示如何處置?
王黼認為,耶律淳稱帝是篡位之舉,大宋絕不能承認,應該將這兩個所謂使者驅逐出境。
蔡攸、鄭居中、李邦彥都支持王黼的看法。
于是,趙佶給和詵寫了一份手札,上面寫道:“遼主還在,燕王安得擅立?此乃不義之舉,大宋拒絕接受,立即讓那兩個所謂的遼使返回。”
面對遼國四分五裂的局面,趙佶再也等不下去了,他準備讓已經準備得七七八八的童貫立即率軍北上。
王黼通過梁師成洞悉了趙佶的想法,遂向趙佶建議道:“陛下,根據諜報所說,現在女真人在遼國的攻勢很凌厲,所向披靡,冠軍侯在云地的攻勢也很順利,必能牽制云地的遼軍,收復燕京之事,已經迫在眉睫了。”
趙佶壓抑著心中的真實情緒,故意問道:“現在時機成熟嗎?”
王黼回答說:“臣以為時機已經成熟,如果再不出手,恐怕燕京也會被女真人所占領。”
趙佶一拍桌子,說:“和詵傳回來消息說,燕京現在混亂不堪,燕民人心惶惶,大軍北上壓境,說不定燕京百姓真會簞食壺漿,夾道相迎,朕決定了,由童貫掛帥,大軍北上巡邊!”
王黼眼珠動了動,提醒說:“陛下,童太師此次北上,將帶去咱們大宋的大半之兵,有些事,您不得不防啊。”
對于王黼的話,趙佶嘴上并沒有說什么,只是在心里很感謝王黼的提醒。
沉吟了少許,趙佶說道:“朕對童太師還是放心的,正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過,童太師畢竟已六十八歲高齡,確實應該給他安排一個副手,嗯…愛卿看誰比較合適?”
王黼早就想好了,脫口說道:“在臣看來,蔡節度擔任宣撫副使最合適。”
王黼知道,蔡攸是趙佶最信任之人,他深入揣摩趙佶心里,并及時提出建議。
順便一說,這是王黼快速提升的一個秘訣。
所謂,財有財路,官有官道,自古至今,皆是如此。
宋哲宗駕崩,趙佶繼位不久,便賜蔡攸進士出身,拜為秘書郎。
從那以后蔡攸就鴻運當頭,官位不斷高升,趙佶對他寵信有加。
事實上,趙佶與蔡攸已經不僅是君臣關系,二人私交也非常好,私下里二人時常不拘君臣之禮。
甚至,就連蔡攸的妻子宋氏也跟著沾光——她進出皇宮就像在自己家一樣,很隨便。
現在,王黼提議讓蔡攸去給童貫擔任副手,趙佶覺得很合適,于是下詔書任命少保、鎮海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蔡攸為河東河北宣撫副使。
蔡攸未曾擔任過軍職,他對于此次任命有些興奮,又有些不安,他來到崇政殿,對趙佶說:“臣去河北邊防,不知如何行使職務,還需陛下明示。”
趙佶笑說:“童太師年老昏耄,行為時有乖謬,真相常常隱匿不聞,一旦邊事有變,朝廷害莫大焉。卿是朕所依靠之臣,無人能比,所以,卿名義上為副宣撫使,實際上可行監軍之職,但軍旅之事,卿不必參與,只專任民事,以及監察童貫之所為。”
蔡攸恍然大悟,隨后道:“陛下請放心,臣定會履行好自己的職責。”
蔡京聞聽大兒子蔡攸被皇上任命為副宣撫使,即將出征北上,急忙趕到崇政殿,垂泣頓首,對趙佶說:“陛下,北伐大事,臣都不敢勝任,自甘閑退,蔡攸更是無知懵懂之輩,讓其掛帥,豈不誤了陛下恢弘大志?萬萬不可,愿陛下保全老臣。”
趙佶微微一笑,說道:“蔡太師過慮了,大公子英才俊爽,到邊界磨礪一下,對他是有好處的。”
蔡京跪地不起,流淚說道:“那么,臣請仿效擴母,請皇上赦臣無罪。”
擴母,即趙括之母。春秋時期,趙括之母聽說趙王要讓兒子趙括帶兵作戰,立刻上書勸諫說,不能讓趙擴擔任大將,趙王不聽,擴母便上殿對趙王說:“將來如果他帶兵失敗了,你可別怪罪我。”
趙佶當然明白蔡京的意思,知道蔡京是怕蔡攸出征失敗連累他。
趙佶也知道蔡攸并不是將帥之才,但用蔡攸秘密做監軍,估計蔡攸還是能夠勝任的。
不過趙佶不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訴蔡京,所以對蔡京所言只是一笑了之。
蔡攸很快便做好了出征的準備,這天他很得意地穿著一身戎裝,來到延福宮向趙佶辭行。
趙佶正在揮毫潑墨,他抬頭看了看蔡攸,說:“一身戎裝,不錯,果然像個出征的統帥,朕等你凱旋而歸。”
蔡攸笑著問:“臣若凱旋,陛下有什么賞賜?”
趙佶反問:“卿家想要什么?”
蔡攸見趙佶身旁有兩位美女,便嬉笑著說:“陛下,如果臣討燕成功,就把這兩個美女賞賜給臣吧。”
趙佶只是哈哈一笑,既沒答應也沒拒絕。
蔡攸又拿出一首詩,交給趙佶。
老懶身心不自由,封書寄與淚橫流。百年信誓當深念,三伏征途曷少休。目送旌旗如昨夢,心存關塞起新愁。緇衣堂上清風滿,早早歸來醉一甌。
趙佶看了看,問:“這是誰寫的?”
蔡攸回答說:“是我老父親寫的。”
蔡攸走后,趙佶停下筆,反復品味著蔡京這首詩。
過了一會兒,趙佶讓張迪去傳旨,請蔡京到崇政殿來一趟。
蔡京接到圣旨后,很納悶,他猜不出趙佶要對他說什么話,但他明白這肯定跟出兵北上有關。
對于出兵北上收復燕京,蔡京以前是支持的,甚至還很積極,可是后來他態度發生了轉變。
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政治家,蔡京已經察覺到大宋軍政腐敗不堪,如果此時發生戰爭,勝敗真不可預料。
因此,蔡仍曾多次勸趙佶放棄燕云之夢,但趙佶不以為然。
趙佶覺得,蔡京隨著年齡增長,膽子變得越來越小。
有一次,趙佶對蔡京說:“當年,太師一再勸朕收復青唐,結果一出兵就把青唐給收復了。可現在,太師怎么變得縮手縮腳了呢?”
蔡京苦笑一下,說:“陛下,不是老臣變得膽小,而是形勢不同啊,如果當年也是今天這樣的形勢,老臣也不會主張收復青唐的。”
聽了這話,趙佶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從那以后,趙佶便不太愿意搭理蔡京了。
后來,明白了趙佶心意的蔡京,只能自請致仕。
趙佶來到崇政殿,對等了許久忐忑不安的蔡京說:“太師,你寫給蔡副宣撫的送別詩,朕已看過。朕以為,“三伏征途”不如改為“六月王師”,你以為怎樣?”
蔡京的臉色頓時就一會兒灰一會兒白,神情很尷尬。
蔡京沒想到蔡攸這個逆子竟然把這首詩交給了趙佶。
蔡京心想:“詩中可是流露出很明顯的反戰情緒啊,所幸皇上很大度,并沒怪罪自己。”
趙佶將蔡京的詩還給了蔡京,然后就讓蔡京回去。
蔡京悶悶不樂地回到太師府。
蔡京的心情很沉重,在庭院里走來走去,淚眼婆娑的。
這時,蔡京最喜歡的一個名叫小桃紅的歌姬跑過來,攙著蔡京的胳膊問:“太師,您這是怎么啦?”
蔡京停住腳步,仰望著天空說道:“吾將哭師矣。”
哭師的典故,出自春秋時期的秦國老臣蹇叔。秦穆公不聽蹇叔勸阻,執意要出兵進攻鄭國。蹇叔預料秦軍將一去不回,于是哭送秦軍,結果秦軍果然在崤山遭到晉軍伏擊,全軍覆滅。
不久,在朝廷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之下,種師道毅然作出決定:
讓楊可世率領全軍精銳的涇原路主力一萬五千人作為選鋒軍,火速出發。
讓熙河路經略使姚古統率各軍區酌留的部隊共三萬人留守西北,全面負責西北的防務,同時也給西軍留下點種子——畢竟,這是國戰,誰又敢保證他們這些出征之人一定還能回來?
姚古本來就懶著出動,又不愿意受種師道節制,這一決定,完全符合他的心愿。
倒是姚古的養子姚平仲一向以勇銳自任,堅決要求去前線作戰。
種師道滿足了姚平仲的要求,讓他率領熙河軍一萬人趕赴河北。
熙河路距離河北最遠,種師道估計這撥人馬要最后才能到達前線,因此,種師道把它作為后軍,給了他接應全軍的任務,實際上是想讓熙河軍做全軍的總預備隊。
種師中率領所部秦鳳軍,劉延慶率領環慶軍和鄜廷軍分別作為左、右兩軍,比楊可世晚些出發。
種師道自己帶領統帥部和余下來的涇原軍作為中軍。
考慮到大軍出發了之后,糧草輜重以及其它軍需物資的供應與補充勢必要和朝廷及地方上的轉運部門打交道,種師道特意委派了童貫的親戚王淵和童貫的愛將辛企宗為護糧將——名為護糧,實際上,種師道是要利用他們跟童貫的關系,使全軍的軍需供應得到保證。
由于出征日期過于匆促,從而產生了各式各樣的實際困難,導致將士們怨聲載道。
又由于某些命令下得不當,有的相互抵觸,有的前后矛盾,從而造成某些人或某些部隊之間沖突不斷。
總之,是出師不順——大多數將士都帶著消極甚至是抵觸的情緒。
說穿了,西軍在西北待得太久太久太久了,他們已經將這片土地當成了他們的家,他們在這里繁衍生息,這里有他們的家小、有他們的眷戀,因此,在這里怎么打都行,死也行,只要不出去就好,再加上有環慶軍和鄜延軍出去之后就再也回不來的例子在(出去的環慶軍和鄜延軍后來被編入了勝捷軍),所以他們跟這支軍隊的統帥種師道一樣不愿意去河北打仗。
盡管如此,這支軍隊節制有素的紀律還是把各種消極因素統統都克服了,接到種師道的命令之后,各部隊盡快做好了出征的準備,并且一般都能夠按照命令中規定得十分匆促的日程準時向前線出發。
已經沉寂了多年的八萬西軍,帶著對西北深深的眷戀,穿過廣闊無垠的西北原野,穿過山區,向河北前線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