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趙明誠睡得很香!
一直到快中午,趙明誠才悠悠地醒了過來。
伸個懶腰,剛想叫人進來幫他洗漱,就有人來稟報趙明誠:“老爺,濟州觀察使蔡仍蔡將軍已經在書房等候老爺多時了。”
別看蔡仍如今才六品,而且還是一個武官,可蔡仍家世好,關鍵是蔡仍如今圣眷正濃,是能跟皇帝趙佶說上話的。
因此,一聽蔡仍已經等候他多時了,趙明誠趕緊叫人進來簡單幫他梳洗一下,隨即就去書房見蔡仍。
一到書房,趙明誠就看見,李清照正在招待蔡仍觀看他的收藏。
趙明誠趕緊拱手道歉:“昨夜與友人多喝了幾杯,一覺睡到了中午,讓子因久等了,明誠實在不該,還望子因恕罪。”
蔡仍笑道:“德甫兄不必介懷,尊夫人招待我招待得挺好。”
趙明誠笑道:“內子對子因的詩詞推崇無比,焉能不盡心招待子因?”
“對了,子因是何時來得我家?”趙明誠隨口一問。
一旁的李清照一聽,心中就是一緊!
不想,蔡仍竟然笑呵呵的說道:“我昨日上午就來了。”
趙明誠一怔,愕然道:“昨日上午就來了?”
蔡仍笑道:“是啊,昨日德甫兄前腳剛走,我后腳就來了,結果等了德甫兄一整天,德甫兄也沒回來。”
趙明誠以為蔡仍昨日沒等到他,今天早早的就又來見拜見他,連忙道:“明誠罪該萬死。”
蔡仍道:“德甫兄嚴重了。”
蔡仍將昨日帶來的《快雪時晴帖》的拓帖拿起遞給趙明誠,道:“聽說德甫喜歡收集金石刻詞,特送此帖與德甫兄。”
趙明誠接過《快雪時晴帖》一看,頓時激動不已,然后也不顧蔡仍在場,就捧著《快雪時晴帖》觀看,邊看、邊贊嘆:“圓勁古雅,意致優閑逸裕,味之深不可測,真是好帖!好帖!”
趙明誠看了許久才放下,然后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快雪時晴帖》的緣故,他非常殷勤的招待蔡仍。
而蔡仍也一口一個德甫兄的叫著,與趙明誠表現得親密無間。
李清照看到這一幕,心理別提有多膩味了。
好不容易,李清照才找了一個機會,小聲跟蔡仍說:“你能不能別管他叫德甫兄了,我感覺你特別虛偽。”
李清照的直接,讓蔡仍不免有些尷尬。
在這之后,蔡仍開始控制自己,盡量不管趙明誠叫德甫兄。
可如此一來,卻叫趙明誠有些犯了嘀咕,他也找了個空隙問李清照:“我是不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李清照不太會說謊,只能拿出一貫的冷傲,道:“我哪知道,可能是你哪句話說錯了吧。”
趙明誠覺得有可能是這個原因,所以接下來的話他說得倍加小心。
趙明誠對蔡仍如此殷勤,除了因為蔡仍現在的身份地位和受趙佶所寵愛以外,還因為趙明誠想借蔡仍為踏板接觸上蔡攸、高俅等人。
不錯。
趙家和蔡家是有一些仇。
可別忘了,從李清照這里論,趙家和蔡家可還有親。
其實——
仇也好,親也好。
在政客眼里全都不重要。
政客看重的,永遠都只有一樣——利益。
有了利益,父子可以相傾,夫妻可以反目,同樣的,與仇人也可以化干戈為玉帛。
而現如今的形勢,經過蔡京十幾二十來年的清理,舊黨明顯勢微,甚至用“茍延殘喘”來形容也不會過。
在這種情況下,一些舊黨成員動了別的心思也正常。
沉寂了十來年好不容易復起的趙明誠,很顯然就是其中一人。
而且,蔡攸不比蔡京,蔡攸雖然也是新黨中人,但蔡攸這個人毫無節操可言,他對新黨也沒有什么感情,因此,只要肯投靠他,不管是新黨,還是舊黨,他一律接收。
順便說一句,也正是因為如此,蔡攸的實力壯大得很快,進而,哪怕離開蔡京自立門戶,他也嫣然成為現如今北宋王朝一大政治團體的領袖。
總而言之,趙明誠是竭盡全力的招待蔡仍。
而蔡仍雖然對趙明誠這個棄城逃跑毫無氣節的家伙不感冒,但看在李清照的面子上,蔡仍還是與之虛以為蛇。
一直到天快黑的時候,蔡仍才跟趙明誠和李清照告辭。
李清照沒說什么,趙明誠卻非要蔡仍留宿他家。
后來,蔡仍只能將趙佶拿出來當擋箭牌,此事才作罷。
趙明誠一直將蔡仍送出巷門,才反回來。
畢竟夫妻十來年,李清照能看得出來,趙明誠今天挺高興的。
不過——
趙明誠原本笑呵呵的臉,在看到李清照之后,立即就收了起來,然后變成嚴肅和端正。
趙明誠道:“娘子忙一天了,想必也累了,早點休息吧,其余之事交給下人去做就好了。”
兩天一宿沒睡又消耗了大量體力的李清照,的確很累,的確很想去休息。
可李清照卻沒有聽從趙明誠的建議,而是故作平靜道:“陪我走走吧。”
圍著蔡仍轉了大半天已經很累的趙明誠,其實并不想陪李清照走走,他想去看看他的金石刻詞,然后就去休息。
但既然平時很少主動提要求的李清照,已經提出來了,趙明誠就是再不愿意,也得陪一會。
兩人相隔了一人的距離走了一會之后,已經準備了一天的李清照,終于開口道:“你為什么就這么怕我?”
趙明誠真沒想到,孤傲的李清照,今天竟然會將他們之心照不宣的窗戶紙捅破。
這讓沒有準備的趙明誠,不禁有些慌張!
好在——
李清照并沒有催促趙明誠——今天的她,給足了趙明誠耐心,不像以往,一言不合,她轉身就離開。
似乎是感覺到了今日的李清照與往日的李清照似乎有些不同,趙明誠猶豫了一會,才支支吾吾的說道:“不是怕,是…尊敬。”
“尊敬?”李清照仿佛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
心直口快的李清照,直言不諱道:“父妻之間用尊敬這個詞來形容,不是一個巨大的諷刺嗎?”
趙明誠沉默了好久,才道:“我也不想如此,可你處處都比我強,我出去與人相交往,別人介紹我的第一句話永遠都是“這位是易安居士的相公”,我并不是一個不學無術之人,我熟讀四書五經,我也曾考中進士,我也擅長詩詞歌賦,可就因為我娶了你,我的一切,全都被你的光輝給照沒了。”
趙明誠這些年也是憋了一肚子話,今日既然已經打開了這個話匣子,他也索性說個痛快。
因此,頓了頓,趙明誠繼續說道:“我并不是一個輕易服輸的人,為了超越你,我曾發奮苦讀,努力去寫詩作詞。”
說到這里,趙明誠看著李清照,滿臉都是無奈,他道:“可我越是努力,我就越能發現,我跟你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往往你隨口說一句話,就將我數月冥思苦想的詩句全都碾壓,讓我都不好意思將我苦心寫的那些詩句拿出來。”
趙明誠用清澈的雙眼直視著李清照,道:“我是真心尊敬你,沒有比跟你一塊生活了十來年的我更了解你有多了不起,你了不起到讓我有些自慚形穢,讓我不敢對你生出任何非分之想。”
趙明誠略帶苦澀的一笑,道:“我是喜歡收集金石刻詞,但真正讓我放棄一切全力去收集金石刻詞的人是你,是因為我知道我在其他方面不可能超越你,我才苦心去收集金石刻詞,準備在這方面有所建樹。”
趙明誠很無奈很無奈的說道:“我不想后世子孫也跟現在的人一樣,一提到我,就說我是易安居士的相公。”
趙明誠不說,李清照還真不知道,她給趙明誠造成的心理壓力竟然這么大。
李清照不禁反思她自己:“原來問題并不是全都出在他身上。”
趙明誠深吸了一口氣,道:“說出來,好多了,你不知道,這些話我其實藏在心里好多年了,一直都不敢跟你說。”
可能是因為愧疚,也可能是因為趙明誠這番話,李清照竟然不再怨恨趙明誠了。
沉默了一會,李清照停下腳步,然后問趙明誠:“你后悔娶我嗎?”
趙明誠聽言,沉默了許久,才道:“天晚了,你累了,我也累了,今天也說得夠多的了,還有什么話,咱們明天再說吧。”
李清照何等聰明,哪能想不到,趙明誠沒有否認,就是變相承認了。
這讓李清照有些委屈——她沒想到,當初為她茶不思飯不想、去她家苦苦求親的趙明誠,竟然真的后悔娶了她。
這也讓李清照有些反思:“我與他之間的這段婚姻當中,他固然有錯,我也不是全對的,我太沒顧及他的感受了也太自我了,以后我與蔡仍相處,斷然不可以再這個樣子了。”
這更讓李清照有些解脫,她暗松了一口氣:“如此最好,你后悔,我也后悔,是時候結束這段斷錯誤的婚姻了。”
平復了一下心情,李清照看著趙明誠,心平氣和的說道:“趙明誠,咱們和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