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與童貫,就像是一對歡喜冤家,套用后世的一個詞就是:相愛相殺。
童貫的出身并不好(好也不能去當太監),雖然他后來在機緣巧合之下當了神宗時期著名軍事太監李憲的徒弟,但李憲其實并未給童貫鋪什么路。
當然,因為李憲的關系,童貫對西北地區非常了解,這也是他之后能飛黃騰達的原因之一。
童貫之所以能從一堆普通太監中脫穎而出,是因為他結識了蔡京。
那一年,也就是建中靖國元年秋,四十八歲的童貫以內廷供奉官之職來到杭州,主持明金局,為趙佶收集散落在民間的文玩字畫。
而蔡京,則遭到臺諫大臣彈劾,被曾布排擠出朝廷,閑居于杭州。
在杭州,蔡京開始了與童貫之間的交往。
蔡京除了是有名的政治家以外,還是有名的書法家,他在趙佶即位之初擔任翰林學士承旨時,就是滿朝公認的大才子。
聽說有機會見到趙佶的童貫來到了杭州,蔡京立即前去拜訪。
二人一見如故,從那以后便成為了密友。
蔡京在文化上的素養,的確是高人一等,有他幫童貫出謀劃策、幫童貫收集鑒定文玩字畫,童貫屢屢得到趙佶的嘉獎,尤其是蔡京幫童貫搜羅到的南唐周文矩的重屏會棋圖一畫,讓趙佶當成天下至寶,愛不釋手。
童貫對蔡京很感激,作為對蔡京的回報,童貫也經常把蔡京的一些書法精品呈送給趙佶,并替蔡京說些好話。
不久,朝廷政局發生變化,蔡京東山再起重返政壇。
又過不久,蔡京打敗韓忠彥和曾布,成為獨攬大權的宰相。
這時,青唐羌政權發生變亂,蔡京覺得這是個積極拓邊的好機會,于是向趙佶建議趁機出兵西征,收復青唐羌,恢復西北故疆。
當時,蔡仍的父親蔡卞任知樞密院,趙佶問蔡卞:“鄯州、湟州可復否?”
蔡卞認為可以,并推薦王韶之子王厚為大將。
蔡京則大力推薦童貫出任監軍,理由是,童貫在宋神宗時期曾跟隨監軍李憲十多次出入西北前線,對邊境地區山川地形和西北軍各將帥的才能與特點都有比較全面的了解。
公平說,蔡京推薦童貫既有公心也有私心。
從公心來說,蔡京推薦的理由是成立的,是符合實際情況的,童貫擔任監軍的確很適合。
從私心來說,蔡京這也是還童貫一個人情。
去西北前線擔任監軍,這是童貫人生命運的一個重大轉折。
從此,童貫終于踏上了飛黃騰達之路。
崇寧二年四月,童貫以本路勾當公事職銜離開東京,來到熙州(后世甘肅臨洮)。
六月初,王厚踏著父親王韶的足跡,童貫踏著師傅李憲的足跡,他們親領大軍出發了——他們此次作戰目標是收復湟州。
宋軍兵分兩路向湟州進發,沿途不斷遭遇羌軍抵抗,但大軍所向披靡。
兵臨湟州城下后,王厚和童貫下令兩路大軍合兵進擊,要求一鼓作氣拿下湟州。
經過晝夜激戰,黎明時分,大軍挺進城內。
不久,湟州地區面積約一千五百余里,人口約有十余萬,城寨約有十幾座,全都在宋軍掌控之中。
趙佶聞訊大喜,厚賞百官,童貫也被提升為入內皇城使。
崇寧三年三月,童貫和王厚又發起收復青唐戰役,他們率十萬大軍從熙州出發,兵分三路,繼續西征。
宋軍在宗哥城(后世青海平安)附近與羌軍展開激戰,羌軍大敗。
宋軍攻占宗哥城并乘勝前進,直奔鄯州城下。
唃廝啰國主溪賒羅撒孤身單騎逃跑,其母龜茲公主以及其他大首領開城門投降。
消息傳回京師,舉國歡騰,朝野轟動,童貫與王厚威名遠揚。
朝廷詔令改鄯州為西寧,取西方安寧之意。
自中唐以來,陷入吐蕃之手已達三百年之久的青唐地區,終于被宋朝收復。
此次開邊幅員廣闊達三千余里,招降將領兩千七百余人,戶口七十余萬,宋朝邊境西過青海,直至龜茲國界。
在這個過程當中,有一件事讓童貫在軍中名聲大噪。
事情發生在西征青唐的行軍路上。
一天,大軍行進到湟川時,童貫忽然接到快馬傳來的趙佶御筆手詔,令其回師,起因是太乙宮失火,趙佶擔心出師不利。
童貫看后,不動聲色地將手詔折疊起來塞進靴筒。
王厚問:“官家有何旨意?”
童貫笑了笑回答說:“官家敦促咱們速取成功罷了。”
占領青唐城后,在慶功宴席上,童貫慢悠悠地將那份御筆手詔拿出來,給諸位將領傳看。
王厚一看大驚,道:“要是這次出兵失敗了,怎么辦?”
童貫微微一笑,道:“我已算計好,肯定大獲全勝。萬一失敗,當然由我童貫一人承擔罪責,與諸位無關。”
對童貫的膽量和胸懷,眾將領無不感嘆佩服。
童貫抗旨,不僅沒被趙佶怪罪,反而深受賞識,破例將童貫晉升為景福殿使、襄州觀察使。
這件事,不僅讓童貫在軍中樹立了形象,也在趙佶心里樹立了形象。
兩年后,王厚病逝。
從那以后,宋朝西北邊疆軍事局面,主要依靠童貫來支撐。
童貫也成為北宋王朝不可缺少且無可替代的軍事柱石。
童貫之所以在西北軍隊中威望很高,除了職務因素,還有兩點也很重要:
一是童貫舍得花錢,他給陣亡將士發的撫恤金很豐厚。
二是童貫很重情義,他把陣亡將領的兒子收為義子,給他們提供衣食住行,讓他們受到良好的教育,并安排合適的工作。
另外,童貫也很舍得給自己鋪路——他性格很豪爽,為人很有度量,能仗義疏財,出手慷慨大方,無論是后宮嬪妃、宮女宦官,還是道士近臣,都可以從他那里得到好處,他從不吝嗇。
更關鍵的是,童貫心細如發,極具洞察力,很善于揣摩趙佶的興趣和意圖,因此,他干事情總能干到點子上去,讓趙佶對他很滿意。
慢慢的,童貫羽翼逐漸豐滿。
四年前,西夏又挑起事端,趙佶決定予以狠狠打擊。
童貫銜命來到西北前線,立即作出部署,對西夏展開反擊。
熙河經略使劉法率步騎十五萬出湟州,秦鳳經略使劉仲武率步兵五萬出會州,童貫親率中軍駐蘭州,策應兩路大軍。
劉仲武至清水河筑城,留兵屯守。
劉法在古骨龍與夏軍展開激戰,斬敵首三千級,大獲全勝。
西夏的囂張氣焰被打了下去。
趙佶大喜,繼而下詔,任命童貫總領宋朝西北邊疆的環慶、秦風、涇原、河西、永興、鄜慶等六路經略安撫使,統一指揮西北邊防軍隊,伺機滅掉西夏,收復故土。
經略安撫使,是因與西夏作戰需要而首先在陜西設置的,是路一級的帥臣即軍區司令長官。
趙佶將西北這六個軍區委任童貫總管,目的是提高軍隊的協同作戰能力,以掌握戰爭主動權,同時也體現出對童貫的高度信任。
從那以后,宋朝整個西北地區的精銳之師盡在童貫的掌控之中。
童貫也開始擺脫蔡京對他的控制。
童貫開始侍功驕橫,對西北軍政將領官吏的選拔,完全撇開朝廷,繞過蔡京,直接奏明趙佶。
這既傷害了蔡京的自尊,也破壞了朝廷的制度,因而引起蔡京極大的不滿,兩人的關系開始出現裂痕。
后來,趙佶念及童貫在西北開邊戰功顯赫,下詔授予童貫開府儀同三司。
開府儀同三司,是一個顯示皇恩和崇高社會地位的榮譽官銜。
對這個詔命,蔡京堅決反對并且拒不執行,他忿忿而言:“童貫是一個宦官,讓他擔任節度使都有些過分,怎能再授予他使相呢?”
童貫聽說此事后也非常生氣,他暗中秘密聯絡御史中丞石公弼、侍御史張克公等大臣上朝彈劾蔡京,然后他又鼓動郭天信進宮對趙佶說:“太陽中出現了黑子,主在斥退大臣,否則不詳。”
蔡京因此而罷相。
后來,想立更大功的童貫,打起了收復燕云十六州的主意。
可當時代替蔡京主持朝政的何執中和張商英,在童貫眼里全都不堪大用——童貫認為,無論是張商英,還是鄭居中與何執中,都比蔡京差遠了,蔡京膽子大,處事果斷,只要看準了的事情他就毅然敢為,毫不退縮。
童貫想:“如果要在北方對遼國開戰,沒有強有力的朝廷做后盾是萬萬不行的。”
于是乎,童貫又暗中助蔡京復相,他對趙佶說:“臣去遼國時,遼主對臣說,南朝不用蔡京,不能致太平。”
不久,蔡京復相。
雖說,童貫致使蔡京丟了相位,又幫蔡京復了相,看似兩頂了。
可賬不是這么算的,這次蔡京可是離開了朝堂整整三年時間,對蔡家絕對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更關鍵的是,童貫翻手讓已經位極人臣的蔡京丟了相位,覆手又讓被一貶到底的蔡京復了相位的能力,讓蔡家人深深的忌憚。
而且,蔡京三起三落,再反觀童貫,始終在北宋王朝權力的巔峰,這不能不讓蔡家人思考。
對此,蔡家人其實已經有了定論,那就是,趙佶離不開掌控著北宋王朝最精銳軍隊的童貫,所以童貫才能如此。
這也讓蔡家人動了插手軍隊的心思。
可中央禁軍被趙佶的絕對親信高俅所牢牢掌控,西北禁軍被童貫牢牢掌控,而河北禁軍現在又名存實亡只剩一些打著河北禁軍名頭的鄉軍,蔡家根本就沒有插手軍隊的機會。
更為關鍵的是,以詩書傳家的蔡家,從未接觸過軍隊,因此始終也沒有往軍中發展的合適人選。
所以,蔡家向軍方發展的事便被擱置了。
如今,蔡仍主動請纓,讓蔡翛心中一動。
不過——
蔡翛很快就搖搖頭,道:“軍隊不比旁的地方,不是咱們給六弟謀個官職,六弟就能掌控軍隊的,更何況,六弟才多大,十七歲,這樣的年紀,在軍中充其量也就能當個中級軍官,別說牽制童貫那個老匹夫,他就是獨領一軍,恐怕都做不到。”
在明代小說水滸傳中,童貫是個無能的草包形象,他率領幾十萬大軍征討梁山泊,結果中了梁山好漢的埋伏,被打得丟盔卸甲,只身逃回京師。
但真實的童貫卻并非是這樣的,他率軍攻打過吐蕃,攻打過西夏,戰功顯赫,威震西北。
在蔡翛看來,這樣的童貫,絕不是蔡仍這個黃口少年能撼動的。
蔡絳悠悠地說道:“你不能只看眼前,父親今年已經七十二了,就是童貫那個老匹夫今年都已經六十五了,他們還能執掌大宋多少年?五年,十年,十五年?而咱們這些人還年輕,還有蔡衎、蔡術、蔡同他們,他們更年輕。”
蔡翛這回徹底明白蔡絳是什么意思了,他道:“如此…讓六弟去軍中發展,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蔡絳道:“咱們蔡家,已有十一個學士(蔡京的六子、五孫全都是學士),不缺文官,倒是像六弟這樣能上戰場的,就只有他一個。”
蔡翛明白蔡絳的意思的是,他們應該籠絡好蔡仍。
已經當上正二品大元的蔡翛,也不是那種沒有決斷之人,他稍稍一沉吟,便道:“六弟想去哪里?”
蔡絳道:“他說了,他不挑,西北,河北,中央禁軍,哪怕是鄉軍都可以。”
蔡翛皺眉道:“這也太兒戲了吧?”
蔡絳道:“我話還沒說完,六弟還有三個條件。”
蔡翛略帶詫異道:“他還有條件?什么條件?”
蔡絳道:“第一個條件,他要獨領一軍。”
蔡翛道:“這個不難。”
蔡絳又道:“第二個條件,此軍他要自己建。”
蔡翛道:“自己建?他這是何意?”
蔡絳道:“他說:西北禁軍現在完全被童貫那個老匹夫所掌控,他去那里領一軍,也指定會被童貫架空。而河北禁軍,因為多年不打仗,現在只剩一群混吃等死的**,不堪大用。至于中央禁軍,他們修園林的手藝要比他們打仗的本事強百倍。所以,咱們蔡家要想掌控一支軍隊,要想讓這支軍隊聽命于咱們蔡家,唯有從零開始。”
蔡翛聽了,一嘆,然后說道:“六弟對軍中之事知之甚詳啊…好吧,這條我去與大兄商量,官家最近有意讓他去擔任樞密副使,應該不會駁了他建軍的請求。”
蔡絳張了張嘴,想說:“他何德何能,也能擔任樞密副使,官家如果讓他擔任此職,早晚會誤國。”
可話到嘴邊,蔡絳又將這話咽了回去,然后改口道:“第三條,六弟希望咱們能多給他爭取一些出戰的機會,他說,強軍都是打出來的,沒有練出來的。”
蔡翛聽了,道:“六弟的野心不小啊。”
蔡絳道:“他才十七歲,怎么可能沒點野心?”
蔡翛一想也是,然后說道:“你讓他做準備吧,我會盡快安排好他的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