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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往事

  其實陸逍遙也沒同他們講些什么具體的事情,他不過是按著前世公司的操作:先定一個小目標,再給員工打雞血、打雞血、一直打雞血。然后:

  陸逍遙拿出了平陽書局的名號。

  嗯,大家都懂了。

  肖先生的名號就是專門說給他們這些人聽的,現在陸逍遙親口承認,他們反而不會有任何懷疑。

  “咋樣?哥幾個一起?”陸逍遙問道,語氣中故意帶著些得意。

  大小陳和老楊大春四人互相對視一眼。

  老楊率先點頭,大小陳先是想了想,然后也跟著點頭,唯有郭大春沒有任何反應的表態。

  小陳扯了扯郭大春的衣袖:“大春哥,一起啊?咱哥幾個以后都富貴了,豈不快哉?”

  郭大春搖搖頭。

  他不說話,陸逍遙也是懂的。

  京城的事情大春同他說過,他也答應大春要保密的。他現在還沒跟他們說此去就是京城,這般正好以后少廢口舌同大春解釋。現下陸逍遙還有將大春留下幫他看家的想法,畢竟日后自己到京城去攪弄風云,難免有人不講武德,對自己可愛的大哥下手了怎么辦…

  還是得有人照看一二。

  “既然大春不想去,咱們也別為難人家!”陸逍遙開口幫郭大春解圍,“咱哥幾個別的不說,無論在哪兒,這感情一直在的。”

  大小陳同時點頭。

  “所以,今晚咱請客,哥幾個下了差就去老地方,不醉不歸!”

  一聽有酒喝,老楊是第一個舉雙手贊同的。

  陸逍遙又說:“但是,這啥時候走咱們這里還沒個準頭,哥幾個該怎么做事就怎么做事,等有了打算,咱提前通知哥幾個!”

  “好!”

  當晚,五人在老地方碰面,喝酒一直喝到第二天卯時。這次五個人都是先憑真氣消耗酒力,等真氣耗盡后,仍不停喝酒,直到醉去。

  陸逍遙也得到了郭大春拍胸脯的保證。盡管他好幾次遞給大春銀兩,都被大春拒了,但他心里清楚,大春其實是最靠譜的那個。當即酒精上腦,與大春約定:日后若是有了權勢,定幫你找那三王爺算賬!

  大春許是知道他說的半真半假,也就碰碰碗,應和一聲。

  到了第二天,眾人酒醒就各自散去。

  大小陳和老楊他們仨按陸逍遙說的等消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半個月,還搭上了一條命和一雙腿…

  目光回到這天的平陽府城里。

  在大齊國內,武職與文職是分開的,兩者有各自的辦公府衙,從朝廷一直到地方,都是如此。哪怕兩者最小的職位,也被劃分得涇渭分明。

  這天在陸逍遙回府的時候,平陽府外駐府軍隊行司衙門內,地方最高指揮開了個例行會議。

  會議結束后,陸炆便將侄子的想法回復給了總兵。

  他說得大部分都是為了雙方的利益著想之類的話,陸逍遙的打算說得卻很隱晦,總之在他看來,既給了總兵面子,又合了侄子心意。

  總兵聽后沉吟片刻,也沒說什么,便是一個“好”字以作回應。

  待陸炆行禮告退后,府衙大堂內就剩下總兵和驍騎偏將王德生二人。

  后者居中并非沒有功勞。只是總兵心中有所打算,便先讓王德生以偏將之職,代領正將之責,所以不少人眼中,這是總兵對王德生不信任的表現,但事實卻恰恰相反:

  整個平陽府內,總兵最信任的便是王德生。

  “你怎么看?”總兵問道。

  王德生搖頭。“當初末將就該將這產業一口吞下的,沒想到被那小子順著官府的藤爬上來了。施恩的是我們,吃虧的也是我們,這事是末將的錯,末將甘愿受罰!”

  總兵是個四五十歲的人,歲月只在他臉上留過不痛不癢的外表烙印,卻改變不了他的精氣神。

  總兵笑道:“你以為那小子是想通過官府那群酸儒的幫助來制衡?”

  王德生眉毛跳了下,一副“不然呢?”的表情。

  總兵站起來,側著身望著大堂外:“那小子比你想象得要貪。”

  “末將愚昧,請大人明示。”

  總兵轉動眼珠,玩味地看著他:“德生啊,你知道我為什么看重陸炆嗎?”

  不等王德生回答,總兵便自答道:“因為他和你很像!”

  “大人是說…品性?”

  “錯了,他和你一樣…”總兵拍拍他的肩膀,“一樣的,一股子酸儒味!”

  王德生愣了愣,拱手請示。

  總兵便道:“你沒發現?陸炆那人同你一樣,說話、行為充滿著一股子文人味兒…我且問你,咱們軍旅之人,是這般模樣?”

  王德生似乎有些明白總兵的意思了,便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大人的意思末將明白了,大人是說…陸炆同我一樣,說話喜歡和稀泥?”

  “還有總是喜歡行禮。”總兵微笑著,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王德生笑得比苦還難看。

  總兵繼續說道:“朝廷那些人,講規矩、重禮儀,這沒什么不好。無規矩不成方圓,無禮儀不知君臣,這話是夫子說的,咱們軍旅之中,最重視的也是規矩。”

  “大人的意思是…”王德生壓低了聲音,“陸炆是朝廷的?”

  總兵盯了他一眼,“管你屁事!”

  王德生嘴角抽抽。

  “請大人明示。”

  “我說了,管你屁事!”總兵這次說得十分平靜。

  王德生知道該如何做了,便答應一聲。

  他想要的解釋,總兵是沉思了一刻之后才給他的:

  “陸家那…那小輩,我聽說他老子是尹川府的巨賈是吧?”

  王德生點點頭。

  “既然如此,兄弟二人,一個從商…”總兵攤開左手,接著又把目光轉向右手,“一個從軍,小輩卻想往酸儒那兒拱,這…是不是很有趣呢?”

  王德生瞪大了眼睛。

  商人和行伍,兩者聯系并不大,幾乎可以說是無半點關系,但兩者卻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朝廷文職。

  大約二十年前,大齊處于奉肅帝的統治下。那時敵國眾多,大齊邊境不穩,戰爭不斷。

  所謂武主外,文主內。當時的將領只顧一股腦地帶兵打仗,將戰爭留下的各種問題,全部丟給了朝廷的文職。

  眾所周知,打仗費銀子。修煉者的世界打仗,既費銀子還費銅鐵金藥人…總之一切與戰爭有關的東西,修煉者打仗的消耗是普通士兵的十倍。

  這就導致了,朝廷的國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縮小。可這時的戰爭是萬萬不能停下的,一旦斷了供給,前線的軍隊就難以為繼。最可怕的不是土地的丟失,而是軍隊的傷亡。

  因為培養出一名高修為將領的消耗,可比同等情況下丟失的土地還要多上十倍!這還不包括陣亡撫恤金、追封給出去的永久食邑等等,甚至會對低修為士兵的士氣,造成巨大的打擊。

  這種情況下,朝廷的文職自然對軍隊的怨氣越來越深:

  憑什么你在外面爽,老子就得給你在后面擦屁股!

  但這種怨恨在戰時也只能被壓在暗地里。一方面來自前線的催促,一方面又迫于國庫的壓力,朝廷的文職當時只能將矛頭轉向大齊內有錢銀的人:

  商人。

  這一時期的商人,無論緣由,都被朝廷整得夠嗆。雖然少見性命之災,但大多數錢糧都被充公是逃不掉的。

  執行這種事情的,自然是地方官員。這種對他們來說:自己可以貪一點、上面拿大頭、做起來又毫無阻礙的事情,他們自然會出百分力氣。等事后商人緩過氣來的時候,他們便將罪責推向朝廷。這樣兩者的怨恨就更深了。

  事實上,商人心里也是知道矛頭的源泉來自武職,但比起文職來,武職還有開疆擴土的功勞,這也算間接為他們長了收益(最主要是打不過)。而文職呢?下命令剝削的是他們,商人便將主要矛頭都指向了他們(最主要是打得過)。

  通過這種方法,大齊的朝廷文官確實為大齊短時間內籌集到大筆的錢糧,為戰爭的勝利打下了基礎。但同樣的,也加劇了大齊國內階級之間的矛盾。

  如武職和文職之間的沖突,在戰爭之后就立馬顯現出來:先是來自御史臺的彈劾,隨后又是大理寺連通刑部一起的大規模冤假錯案,導致兩者之間的沖突到了臨界點。

  這種情況,在本朝安泰帝上任后雷厲風行的鐵血鎮壓之下、以及獨立出來的監察院強行介入下,才逐漸平息下來。

  但無論如何:仇恨在沒有消除之前,只有死亡才算結局。

  這些年來,雙方盡管都很克制,但經歷過的、仍在位子上的老輩,心里可是清楚得很,那是一段怎樣的日子。

  現在,商人在江湖,武職在廟堂,兩者雖然不對付,但他們卻有著相同的敵人。

  “你去打聽打聽,尹川府的商賈都似陸家后輩這般?還是他是個例外?”總兵轉過頭來,對王德生笑了笑。

  他明白,老一輩對小一輩的影響是怎樣的,所以陸逍遙這種情況,會不會是他老子造成的,如果是的話,那這就不是一個小輩的事情了。

  王德生也聽出了這層意味,便回答道:“大人,您的意思我…我懂,早派人去查過了,他老爹據說是失蹤了。”

  “失蹤了?”

  王德生點點頭,回憶下:“好像是…是…叫什么陸銘來著的,反正失蹤了很久了。”

  總兵皺起眉頭。“陸家可有什么說法?”

  “沒有。”

  總兵來回踱步。“這就奇怪了。”

  片刻,他問道:“那…尹川府其他的商賈有接觸過嗎?”

  “這個倒是有幾條關系,我知道的都沒有問題。”

  “與那個…那個…陸銘,與他有聯系嗎?”

  王德生毫不猶豫地搖頭:“陸家那位,交際圈真是廣,畢竟尹川府巨賈,我掌握的那幾條線都不大,不可能與他深交的,但是…”

  王德生瞧了瞧四周,然后又施了個秘法,加持在大堂內,這才走到總兵耳邊悄聲道:

  “大人,據我那幾條線說,陸家那位,與尹川府的上任府尹來往頗深。”

  總兵皺起眉頭。

  難道陸家后輩真是受了長輩的影響?

  武職和商人的默契是暗地里的,是老一輩的,雖然時代在變,關于這場仇怨的影響對小一輩來說也在逐漸變小。

  但陸家那位可是屬于“老一輩”的,那他這種行為就令人無法理解了。

  難不成,他在當初,與文官達成了某種交易,才保全自身的?

  這種情況在二十年前并不少見。許多商人為了保全自身,同時也碰巧遇上那么一兩個相對來說“心善”的地方官吏,兩者就會達成一種默契。在保證官吏政績的同時,盡量為商人留下那么一兩份基礎。這種情況的商人,在戰爭結束后、安泰帝登基前,是恢復得最快的。

  如果結合上陸家那位是尹川府的“巨賈”來看的話…那倒是很有可能了。

  總兵覺得自己想得很對,順了順胡須,剛準備開口,卻猛然想到了什么:

  “你說陸家那位與什么府尹來往頗深?”

  王德生愣了下,旋即明白道:“上一任。”

  接著,他便解釋道:“那尹川府原來的那位,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失蹤了。詳細消息都被封鎖了,我的人打探不到,而且,我聽說封鎖消息的是…”

  王德生將聲音壓到最低,幾乎是貼著總兵的耳朵,說了那三個字。

  說完,總兵內心良久不能平靜:“兩個都失蹤了,這中間定有問題!”

  他在大堂內來回踱步,自言自語道:“怪不得…怪不得…陸家小輩會將官府那群腐儒拉進來,這或許就是他們陸家的陰謀!”

  王德生也是第一次看見總兵這般著急,便問道:“那陸炆?”

  總兵突然停下腳步,盯著他,張了張嘴巴,想說什么卻是又覺得不妥,再次思考起來。

  片刻,他才開口道:“陸炆來咱們軍中多久了?”

  王德生明白了。總兵的意思是將陸炆同陸家小輩那一支給撇開了。

  兩者分開而論。

  “那陸家小輩呢?大人就這般放他走?要不要末將去…”王德生沖總兵摸了摸脖子。

  總兵搖搖頭。“有人護著呢!動不了了。”

  關于這段矛盾,陸逍遙一直以為是來自朝廷內部的,但他只猜對了一半。有上層的影響,更多的還是老一輩的事。他爹沒同他講過,更何況長子從了儒道的二叔。

  他的二叔屬于開明的那種,老一輩的事情何必牽扯到小一輩。這點上,其實大多數老一輩的人都是這般想法。但就怕有人壞了規矩,貪了一時好處,就妄想世世代代傳下去!

  總兵思緒萬千,最終恢復了笑容,像平日里那般道:

  “陸家暫時別動,我說了,陸炆同你很像。”

  王德生明白,大人先前說的‘管你屁事’,也是這個意思:他們兩個都是一派酸儒做派,但實際上,真正到了抉擇的時刻,會毫不猶豫選擇自己這一方。所以是可靠的。

  “至于那個陸家小輩…”

  本來都打算告退了,王德生卻突然聽到總兵來了這么一句:

  “至于那個陸家小輩嘛,等他們離開咱們的地盤再處理,畢竟…他有人護著呢!”

  總兵的笑容在陽光的照耀下,讓王德生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這是什么意思?

  有人護著還要動,是總兵對那方面的仇怨太深了嗎?

  還是說…

  總兵其實與對方有交際!

  雙方達成了某種協議!

  王德生不敢再想下去,他滿頭大汗地連忙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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