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六章 紳士之爭
上海，鎮南王府，長樂書屋。
曹根生拿著一份電報腳步輕快的走進房間，笑容滿面的道：“大掌柜，海軍捷報，昨日上午，海軍在莫桑比克海峽擊沉英軍鐵甲艦九艘，其中包括三艘主力戰艦，我軍參戰十二艘戰艦無一沉沒，只是不同程度受損，并無大礙。”
看過電報，易知足隨受將電報轉給了趙烈文，語氣輕松的道：“還好，打的不算狠，甚至可以說還稍稍有點輕了。”
“英吉利這些年建造的大大小小的鐵甲艦加起來也不過五十余艘，一戰就被擊沉9艘鐵甲艦，還有三艘是主力戰艦，不說是元氣大傷，至少也是傷筋動骨。”趙烈文輕笑道：“陸戰戰敗，海戰再敗，以英吉利素來的風格，駐華公使威妥瑪該登門要求和談了。”
“這次沒必要跟英國人客氣。”易知足緩聲道：“我們無意在南非進行大規模的殖民擴張，也無意強奪英國人在南非的殖民地，但必須讓英吉利保證，不得再進犯德蘭士瓦和奧蘭治。
這一戰，清英兩國畢竟沒有公開宣戰，也不適合索要戰爭賠款，不過，得讓英國人撤出波斯灣，必須借著這機會徹底拿下整個波斯灣，將波斯灣變成我國的內海。
威妥瑪登門預計也就在這一兩天，惠甫照著這意思草擬兩份條約，先獅子大開口，讓他們慢慢討價還價。”
只是讓英國人退出波斯灣？這會不會太便宜英國人了？或者是說，開出的條件是不是太低了？普法戰爭，德意志索賠的戰爭賠款可是七億多白銀，遲疑了下，趙烈文才道：“波斯灣果真有石油？還有，石油的價值果真能堪比黃金？”
也不怪趙烈文如此問，大清在波斯灣站穩腳跟也有兩年了，但元奇并沒進行石油勘探，而且目前從石油中提煉最多的依然還是煤油，而煤油雖然銷量大，但價格卻并不高，跟黃金簡直是沒得比。
點了支煙，易知足才緩聲道：“波斯灣蘊藏石油，這一點毋庸置疑，之所以一直沒進行勘探，是擔心引起英國人的警惕，至于石油的價值，隨著內燃機的普及推廣才能逐步凸顯出來，可以預見的是，三四十年后，石油將成為最重要的工業原料，其價值將遠在黃金之上。
黃金的重要性只是體現在當前，在金本位時代，黃金就是貨幣是購買力，一旦金本位被廢除，黃金的價值也就會大幅降低，石油則不同，隨著工業的發展，石油的重要性會越來越重要，將會成為各國不可或缺，必須積極爭奪的最重要的戰略資源。”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接著道：“波斯灣、中亞以及之前花銀子購買的西伯利亞、阿拉斯加等地，應該都蘊藏著豐富的礦產資源和油氣資源，可以說，我國今后發展工業，無須為資源擔心。
不過，以后的戰爭都將圍繞著資源的爭奪而展開，能不能保住這些地盤這些資源，還是一個問題，所以，象中亞、西伯利亞、阿拉斯加等荒涼的地方，暫時不要勘探開采，算是留給子孫后代一筆寶貴的財富。”
趙烈文實在無法想象石油的重要性有多大，對于內燃機的普及推廣，他也是心存疑惑，目前蒸汽機已經算是普及推廣開來，但作為蒸汽機最重要的燃料——煤炭的價格并不高，而且也不緊缺，內燃機的推廣普及程度難道會比蒸汽機還大？
不過，易知足對于石油研究所的重視，他是十分清楚的，略微沉吟，他才印證道：“大掌柜是打算利用波斯灣的石油來推行貨幣霸權罷？”
“推行貨幣霸權得份兩步走。”易知足緩聲道：“現階段是金本位時代，樹立華元的國際信用，必須通過各種渠道增加我國的黃金儲備，唯有我國的黃金儲備達到或者是超過世界黃金總量的一半時，才能取代英鎊的地位。而在金本位被廢除之后，要想維持華元霸權，則需要將華元與石油掛鉤。
說到這里，他磕了磕煙灰，“眼下談華元霸權還言之尚早，先囤積黃金。”
大清南北各大報紙派往南非的戰地記者發回的戰地通訊比海軍的捷報足足遲了半天，到的下午才姍姍而來，盡管已經是下午，對于如此重大的戰情，各大報紙依然是以最快的速度推出號外，一時間，海軍在南非莫桑比克海峽大敗英軍的消息傳的沸沸揚揚，朝野上下一片歡慶和熱議。
長樂書屋的電話鈴聲從下午開始就一直沒斷，上到內閣總理大臣奕，下到各省督撫爭先恐后的來電慶賀，各省商界巨頭也不甘落后，紛紛來電，趙烈文接電話接的手軟，曹根生看電報也看的眼花，不少沒資格打電話的，則直接發賀電。
第二天一早，大清所有大小報紙鋪天蓋地的都是對莫桑比克海戰的報道，一眾戰地記者們的文章標題可謂是五花八門，《馬普托戰地日記》《莫桑比克海戰見聞》《威武之師再續不敗神話》《海戰利器——魚雷》《英吉利鐵甲艦隊之殤》。
長樂書屋，易知足饒有興致的翻看著一份份報紙，相比起干巴巴的戰報，這些戰地記者們所寫的文章可讀性自然是高遠了。
趙烈文緩步進來，笑道：“股票交易所的大門都快被踏平了，所有股票一開盤就直接封在漲停板上。”
聽的這話，易知足不由的一笑，海戰大捷，股票暴漲這是意料中的事情，年前因為擔憂清英在南非開戰，確切的說是擔憂大清在南非戰敗而導致股市大跌，加上擠兌風潮，導致股市反復下跌，元奇大手筆托市才得以穩住股市。
如今擠兌已經化解，海軍在南非又是大捷，而且還是以絕對性的壓倒性的優勢贏得這一戰，股票能不暴漲才是怪事，況且，戰事的勝利，意味著大清對南非局面的掌控，意味著元奇在南非的金礦開采再五阻礙，這是無與倫比的重大利好，股市豈有不瘋漲之理？
放下報紙，呷了口茶，他才緩聲道：“打電話讓霍啟正來一趟.”
這個時候讓霍啟正過來？趙烈文有些不確定的道：“大掌柜不會是又要拋售手里的股票罷？”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惠甫手里若是有股票，漲完這一波之后就可以出手了。”
趙烈文手里確實有股票，這些年跟隨易知足左右，他的身家早已不菲，幾乎都是在股市里撈的，遲疑了下，他才道：“如今大清軍威之盛，可謂是無一合之敵，南非金礦又儲量巨大，依照大掌柜所言，應該是有一波大的牛市。”
“正常情況下是如此，但若碰上經濟危機，就難說了。”易知足緩聲道：“再則，咱們也不應該將籌碼都捂在手里。”
經他這一提醒，趙烈文才想起，前段時間對方確實提及過，歐洲各國有可能又將爆發一場規模不小的經濟危機，當即赫然笑道：“大掌柜不提醒，差點忘了這茬。”
見他起身，易知足指了指報紙，道：“此番海戰大捷，實因武器之利，根本卻是科技，如果軍事實力是影實力，則科技就是軟實力，一國之科技決定一國之軍事實力，惠甫寫篇文章，提出科技興國，科技興軍的思想，強調培養人才。”
趙烈文點了點頭，眼下朝野上下熱議對英海戰大捷，這個時候提出撰文強調科技的重要性確實是很好的機會。
英國，倫敦，唐寧街10號，首相府。
外交大臣格蘭維爾心情沉重的走進首相辦公室，如果說陸軍在比勒陀利亞戰敗還算是可以承受的話，海軍鐵甲艦隊在莫桑比克海峽慘敗，則是所有英國人都難以接受的事實。
稱霸海洋幾百年的大英帝國皇家海軍竟然在南非莫桑比克海峽——自己的地盤上，被創建近代海軍才三十年的清國海軍堂堂正正的擊敗，而且還是懸殊極大的慘敗，這對于素來高傲到骨子里的英國人來說，無疑是一個極為沉重的打擊。
見他進來，首相威廉·尤爾特·格萊斯頓十分直接的道：“清軍研制的新式魚雷航速快，射程遠，威力極大，一枚魚雷就足以炸沉一艘主力戰艦，這場戰爭已經沒有繼續持續下去的必要。我們需要盡快通過談判來結束這場注定會輸的戰爭。”
頓了頓，他接著道：“清軍已經順勢攻占了德班港，下一個目標很可能就是開普敦，必須盡快談判，制止清軍的進一步行動，帝國不能失去在南非的殖民地。”
略微沉吟，格蘭維爾才道：“清國在軍事占盡了優勢，這個時候談判，可能會提出十分苛刻的條件。”
“先終止這場戰爭，然后再慢慢談。”格萊斯頓加重語氣道：“現在必須盡快，馬上讓清軍終止戰爭行為，一旦讓清軍攻占開普敦，我們會更被動！”
對于這一點，格蘭維爾自然也清楚，一旦清軍攻占了開普敦，要再想討回來，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就算能討回來，也會付出沉重的代價，他當即點頭，道：“我馬上給威妥瑪發報。”
待的格蘭維爾退出辦公室，格萊斯頓忍不住輕嘆了一聲，他不知道清國會不會同意通過談判來結束這場戰爭，他心里隱隱有些后悔。
盡管出兵南非不是單純的為了德蘭士瓦的金礦，而是為了遏制清國的迅速崛起，為了拖延清國實行金本位，為了制止清國與俄國聯手修建那條該死的橫貫歐亞的大鐵路，為了保證大英帝國在遠東的長遠利益。
但在公眾眼里，他們就是為了德蘭士瓦的金礦而招惹這樣一個強敵，這是機器不明智的舉動，若是因此丟掉了南非的殖民地，他除了引咎辭職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
南非戰敗，清國的崛起已經是無發阻擋，大英帝國稱霸海洋的局面也因此而改變，該死的魚雷，必須盡快效仿清國，建立專門的研究機構，盡快的研制出高效實用的魚雷，大英帝國不能輕易的讓出海洋霸主的位置！
上海，英國駐滬領事館。
放下電報，威妥瑪輕聲吩咐道：“備車，去鎮南王府。”
早在看到清軍莫桑比克海戰大捷的報道之時，他就知道，國內肯定會通過談判來結束這場戰爭，他并不是剛剛趕來上海的，在清軍鐵甲艦隊在上海公然亮相之后，他就趕來并且一直逗留在上海。
他很清楚，英清兩國在南非的這場戰爭注定不會持續太長時間，直白的說，這不過是一場為了爭奪在南非利益的戰爭而已，一旦分出了勝負，也就是戰爭結束的時候，兩國都十分默契的不公然宣戰，就已經足以說明兩國的態度。
對于威妥瑪的到訪，易知足絲毫沒有怠慢，而是十分熱情的到院門口迎接，一下馬車，威妥瑪滿面笑容的快步迎上前，伸出手笑道：“恭喜貴國贏得了南非這場戰爭。”
他這個態度倒是讓易知足有些意外，一邊禮貌的與之握手，一邊笑道：“閣下是我見過的胸襟最開闊的外交官。”
威妥瑪不僅是熟知中國文化的中國通，而且對易知足也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研究，當即客氣的道：“能得到殿下的夸獎，實是榮幸之至。”頓了頓，他接著道：“貴我兩國在南非無非是一場紳士之爭，即便戰敗，我國也不會失去應有的紳士風度。”
這是要大清在得勝之后也擺出應有的紳士風度？易知足暗自好笑，這家伙不愧是一個出色的外交官，他一邊伸手禮讓一邊微笑著道：“我國自古以來就是禮儀之邦，講究來而不往非禮也。”
來而不往非禮也，這句話的意思，作為中國通的威妥瑪自然是聽的懂，他心里不由的一沉，南非這場戰爭是英國事先挑起的，對方是什么意思？是不打算收手？還是要割占英國在南非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