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九章 新的中心

　　對于西洋的立憲和共和，趙烈文也是潛心研究過，對于易知足的觀點他頗為贊同，不論是立憲還是共和，都是以多頭政治為基礎的，大清缺乏這樣的基礎，三千年封建王朝雖然也有群雄爭霸，三國鼎力，南北對峙的局面，但主要的卻是中央高度集權的大一統局面。頂點小說２３

　　從這方面來說大清確實是不適宜立憲或是共和，目前的格局對于大清來說確實是個推行憲政的機會，元奇與朝廷就是兩大政治派別，元奇雖然在野但卻憑借著雄厚的經濟實力和軍事實力處于強勢地位。

　　想到這里，他有些疑惑，這位大掌柜是不是有意的形成這個格局以便于嘗試一下憲政？從他鼓勵立憲的情況來看，這個可能很大，他有心想追問一句，猶豫了下還是忍住了，道：“自咸豐以來，朝廷便頗多妥協，小皇帝即位，在預備立憲以及土地改革方面，朝廷也應該算是妥協罷。”

　　“那不叫妥協，那是迫于無奈，因為元奇的強勢，朝廷不得不做出讓步。”易知足緩聲道：“真要說妥協的，是元奇，而不是朝廷。”頓了頓，他接著道：“我所指妥協，乃是出與主觀意愿，時時事事都考慮以和平的方式解決問題達到平衡的目的。

　　目前也是因為元奇強勢，若是朝廷處于強勢地位，則完全是另一種局面，帝后、恭王、肅順，哪一方不是想著獨攬大權？”

　　這倒是事實，趙烈文點了點頭，雖然朝廷已宣布預備立憲，但朝中諸公卻是一心爭權奪利，想著獨攬大權，誰個真正為著立憲考慮來著？

　　略微沉吟，他才開口道：“大掌柜既是覺的不適合立憲，為何還要支持朝廷立憲？”

　　“不試試怎么知道究竟是否適合？”易知足緩聲道：“再則，若是立憲失敗，也就更利于嘗試共和或者是其他的政體。”

　　除了立憲和共和還有其他的政體？趙烈文頗覺意外，卻也沒多問，他清楚，對方應該是還沒成熟的想法，否則肯定會主動說出來。

　　京師，養心殿，東暖閣。

　　慈安皇太后緩緩合上手中的折子，微蹙著眉頭瞥了一眼跪著下面的奕，折子是奕呈上來的，卻是易知足寫的，折子的內容自然是懇請朝廷與美俄締結同盟之事。

　　慈安對于西洋各國的并非是茫然無知，自從克里米亞戰爭開始元奇大小報紙對于西洋各國就頻頻進行報道，美利堅南北戰爭同樣是跟蹤報道，對于英法西各國的態度和立場都有詳細的分析解說，俄國的農奴制改革以及波蘭大規模起義也同樣有詳盡的報道。

　　身為監國的慈安豈有不關注之理，即便她無心專門研究琢磨，對于西洋各國的關系也是大致了解的，更何況朝廷正倚重英法籌建軍工廠，對于英法美俄等國的情況，她基本是清楚的。

　　沉吟了一陣，她才開口道：“六叔近幾日可是去了上海？”

　　“回皇太后。”奕也不隱瞞如實道：“微臣確實才從上海趕回，俄國外長到訪上海，易知足提出三國結盟之事，茲事體大，微臣不得不親赴上海進行勸阻。”

　　勸阻？慈安看了一眼手中的折子，聲音有些冷，“六叔這是勸阻不成，反倒成了易知足的說客？”

　　聽她語氣不善，奕沉吟了下才道：“微臣初聽聞此事，竊以為易知足此舉包藏禍心，意在挑撥朝廷與英法之友好關系，上海一行與其長談之后，才知三國結盟既是為大清長遠考慮，也是為元奇西北繼續擴張之需要，仔細權衡，微臣竊以為，朝廷應與美俄締結同盟。”

　　慈安放緩了語氣道：“六叔明知與美俄結盟會導致英法的疏遠甚至是決裂，且依然贊同，是何理由？”

　　“英法之強，強在當前，美俄之強，強在未來，棄英法而選美俄，利于大清長遠的發展。”奕從容說道：“再則，論及對我大清之威脅，首當其沖者，非是英法，而是近鄰俄國，元奇從俄國手中先買下阿拉斯加和勘察加半島，繼而又買下西伯利亞，在哈薩克草原勘定邊界，俄國也是吃虧不小。

　　俄國亦是歐洲強國，克里米亞戰敗之前號稱‘歐洲憲兵’乃是英法在歐洲的強勁對手，雖則克里米亞戰敗，但俄國銳意革新，再次強盛指日可待。若是不能與俄國交好，一俟俄國強大，西北必然爆發大戰。”

　　頓了頓他接著道：“如今元奇正積極修建至西北的鐵路，據悉，此條鐵路乃是為了連通俄國，號稱橫貫歐亞之大鐵路，這足以說明元奇結盟俄國之決心，若是朝廷拒絕與美俄結盟，則易知足必然以元奇的名義與美俄結盟，這勢必導致元奇割據甚或是自立。

　　真要如此，大清必然形成南北對峙之局面，朝廷縱有英法支持，也難以抗衡元奇，微臣竊以為，不論是從長遠考慮，還是從當前考慮，朝廷都不應該拒絕與美俄結盟。”

　　修建一條連通俄國的鐵路？那得需要多少銀子？元奇修建連接西北的鐵路就已經讓慈安感到震驚了，沒想到那條鐵路居然還是連通俄國，看來元奇的富足已經完全超出了朝廷的預料。

　　沉吟了片刻，慈安才道：“交惡英法，既不利于朝廷的對外貿易，亦有可能讓籌辦的軍工廠半途而廢，朝廷若不能自行制造槍支彈藥，八旗新軍規模再大亦是形同虛設，六叔可有考慮這一點？”

　　“回皇太后。”奕不急不緩的道：“我大清帝國堪稱東方霸主，亦是當世強國，當根據自身利益與各國進行平等外交，無須顧忌他國之想法。至于說交惡，那倒也未必，畢竟與美俄結盟無損英法之利益。

　　至于說不利于朝廷的對外貿易，微臣不敢茍同，英法不至于為此放棄與朝廷的商貿，再則，結盟之后，美利堅商船亦會北上商貿，畢竟朝廷不象元奇那般壟斷對外貿易的大宗商品。

　　唯一的弊端在于，英法有可能會減輕對朝廷的支持力度，減慢籌建軍工廠的進程或者是停止協助。

　　微臣竊以為，應當先試探一下英法各國的反應，真若因此而停建軍工廠，朝廷亦可向美利堅尋求協助，再不濟，微臣向元奇求援，朝廷自行制造槍支彈藥之事，斷不會中斷。”

　　慈安聽的一愣，“元奇會協助朝廷籌建軍工廠？”

　　“元奇并非不能阻攔英法協助朝廷籌建軍工體系，完全可以同過商貿對英法進行威脅。”奕緩聲道：“元奇之所以沒如此做，顯然是對此并不在意。若是朝廷因此而停建軍工，微臣有把握讓元奇協助。”

　　慈安心里一沉，“元奇為什么不在意朝廷自建軍工？”

　　這個問題，奕沒有詢問過易知足但卻反復的尋思過，當即一臉苦澀的道：“回皇太后，元奇軍工雖則起步遠遠晚于英法美俄等西洋強國，卻是后來居上，所產槍炮彈藥皆領先西洋各國，美利堅內戰，北方聯盟向元奇大量進口軍火。元奇不在意英法協助朝廷籌建軍工，應是出于自信。”

　　自信？換句話說，元奇這是壓根沒將朝廷放在眼里，這才無視朝廷籌辦軍工，慈安心里頓是涌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元奇就象一座無比巨大的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再也沒有心思問下去，徑直道：“跪安罷。”

　　待的奕躬身退下，她不由的輕嘆了一聲，先是預備立憲，再是土地改革三七五減租，現在又是三國結盟，瞧這趨勢，元奇會無休無止的折騰下去，偏生奕、肅順又積極協同，長此以往，這大清的朝廷豈非是變成元奇的朝廷了？

　　這人三國結盟之事，實則已經由不得她愿不愿意，不管她是愿意還是不愿意，都必須的點頭應允，否則，易知足、奕、肅順必然會輪流施壓，想到這里，她不由的生出幾分惶，名為監國，實則卻是形同傀儡。

　　一艘郵輪緩緩的沿著黃浦江逆流而上，六十多歲的美國國務卿西沃德站在窗口滿懷好奇的眺望著這座他聞名已久的遠東最大最富裕的港口城市，在很多美利堅商人眼里，這座城市和元奇一樣都充滿了傳奇色彩。

　　西沃德畢業于聯邦學院，先是從事律師職業，1830年參加州參議院選舉，成為紐約州最年輕的議員。1838年作為輝格黨候選人參加紐約州州長選舉，獲得成功。1849年進入美國參議院。1854年以輝格黨人身份加入剛剛組建的共和黨，算得是該黨的創始人，1861年離開參議院，入閣出任林肯總統的國務卿。

　　對于元奇，他心里滿是感激，元奇從創立之初就開始與美利堅密切的進行商貿合作，這些年來，元奇給予了美利堅太多的幫助，讓美利堅在遠東的商貿穩步提升，這次內戰，元奇也是第一個態度明確堅定的支持他們北方聯邦政府，而且還給予了極大的幫助。

　　對于那個充滿了傳奇色彩的元奇大掌柜，不僅是他，就連林肯總統都充滿了好奇，這次美清俄三國結盟，不論是林肯還是他，都是極度重視，這不僅關系到美利堅戰后重建，迅速恢復經濟，也關系到美利堅向太平洋進行商貿擴張的長遠計劃。

　　對于遠東，早在參議院時，他以一個政治家特有的敏感和預見能力就明確的指出，遠東將成為世界重大事務的中心，成為世界貿易的中心和人類活動的新舞臺。美利堅必須竭盡所能密切與遠東的往來。

　　另外，他還意識到，歐洲對美國帶來威脅的地點不在別處，而在太平洋，而且未來爭奪世界霸權的戰爭將發生在太平洋，這場戰爭的勝利應屬于擁有巨大經濟實力的國家。

　　對于美國國務卿西沃德的到訪，易知足也是極度重視，著總理衙門以接待俄國外長一樣的規格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要說三國結盟，他實則更重視俄國，畢竟對于大清來說，與俄國的關系更為重要，這直接關系到元奇在中亞的擴張，關系到兩國邊疆的安穩。

　　當然，對于美利堅聽也不士紳不重視，畢竟阿拉斯加現在屬于大清的領土，大清如今是橫跨亞洲和北美洲兩大洲的帝國，在鞏固阿拉斯加方面，大清也是需要美利堅鼎力支持的，兩國之間夾雜著的加拿大如今是英國的殖民地。另外，元奇與美利堅在多個領域有著密切的聯系。

　　易知足按例在總理衙門正式會見西沃德，一見面，西沃德就熱情的握住易知足的手，滿嘴都是熱情的稱贊和贊譽，足足兩三分鐘才松開手，那股子熱情勁讓易知足都有些吃不消，很顯然，元奇與美利堅這么多年的友誼以及這次在北方聯邦最困難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及時的伸出援手博得了美利堅的最真摯的感謝。

　　正式會見之后，西沃德在當晚就在伯駕的陪同下登門拜訪，易知足同樣是在春暉園接見對方一行，雙方寒暄之后分賓主落座，西沃德再次向易知足表達了感激之情之后才道：“對于三國結盟，我國總統林肯先生極為重視，并明確指出，貴我兩國的結盟將會極大的促進太平洋商貿，太平洋將會成為這個世界新的中心。”

　　對于西沃德，易知足實則并不陌生，元奇多年來收集的資料顯示，西沃德是個強烈的擴張主義者，曾在參議院中聲稱，美利堅的疆域將無限拓展。無論太陽照耀熱帶，還是輻射極圈，這個聯邦都將迎接那黎明曙光。

　　并且強調，美利堅在完成大陸擴張后應轉向亞太地區擴張，擴張的方式是從領土擴張轉為商業擴張，但不排除獲得某些重要的貿易據點，美利堅的疆域應包括兩大洋中遙遠的島嶼。

　　這所謂的太平洋商貿應該就是美利堅向太平洋以及亞太擴張的手段商業擴張，易知足微微頜首道：“我很贊成林肯先生的說法，太平洋將成為這個世界新的中心，因為美利堅和大清帝國都將成為這個世界最偉大的國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