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元奇投資俄國境內段的歐亞大鐵路?易知足心里暗自好笑,有種風水輪流轉的感慨,晚清歐洲列強紛紛前來大清投資鐵路以攫取大清的自然資源和經濟資源,如今俄國卻主動要求元奇投資境內的鐵路。
對于連接清俄橫跨歐亞大陸的這條鐵路,他同樣是高度重視,在他看來,這條鐵路的軍事價值遠遠高于其他價值,清俄兩國的商貿是次要的,西北鐵路的開通才是最主要的,一旦西北鐵路開通,大清就能牢牢的掌控西北,進而掌控中亞。雖然與俄國勘定了邊界,簽訂互不侵犯協定,但這些東西都不可靠,真正可靠的是自身的軍事實力和軍事基礎。
雖然重視這條歐亞大鐵路鐵路,不過,元奇沒有給俄國投資鐵路的打算,一則的元奇沒那么多錢投資,再則,他也希望大清搶先開通至西北的鐵路以贏得時間鞏固西北和中亞。
這條鐵路對于俄國來說同樣是有著無與倫比的重要性,他相信沒有元奇的投資,俄國就算是勒緊褲袋也會修建這條鐵路,要知道當年俄國可是修建了橫貫西伯利亞的大鐵路——從莫斯科至海參崴。
略微沉吟,他才緩聲道:“這條橫貫歐亞的鐵路對于貴我兩國的重要性無須贅言,元奇也希望能夠盡快的開通這條鐵路以促進兩國的經濟貿易,不過,我國國內如今也正在進行大規模的基礎建設和工業基礎建設,無法抽調資金協助貴國。”
見的以鐵路經營權作為抵押也無法打動對方,哥爾查可夫也是沒撤了,對于急于發展經濟的俄國來說,清國不僅擁有巨大無比的市場還是最為重要的原料產地,這條連接清俄兩國的鐵路對于俄國來說有著非同凡響的意義。
另外,清國對中亞的擴張野心已是暴露無疑,緊鑼密鼓的修建連通中亞的鐵路也讓俄國壓力倍增,二百年來俄國向東方的擴張就是采取逐步滲透和蠶食的政策,他們也擔心清國反過來向哈薩克草原不斷的滲透和蠶食,對于這個已經露出獠牙的鄰居,他們同樣是不放心。
這都促使俄國必須加快修建這條鐵路的進度,但偏偏俄國目前根本抽調不出巨額的資金投入這個浩大的工程。
見的哥爾查可夫不吭聲,普提雅廷開口道:“這條連接貴我兩國的大鐵路對于咱們兩國來說意義非凡,但對于歐洲各國來說,無異于是噩夢,一旦消息走漏,歐洲各國必然百般阻攔,以我國目前的情況而言,若無元奇的大力支持,二十年也難以完成。”
“有關這條鐵路的消息根本無法封鎖。”易知足沉聲道:“貴國實則可以去法蘭克福金融中心募集資金。”
他這話自然不是信口開河,要說反對清俄鐵路,英吉利和法蘭西當是歐洲所有國家中反對力度最大的,因為這條鐵路一旦開通,勢必對東西方海上貿易造成沉重的打擊,而且還會壯大俄國的經濟實力,提高俄國在歐洲的經濟地位。
歐洲四大金融中心——倫敦、巴黎、法蘭克福和阿姆斯特丹,俄國能夠進行融資的也只有法蘭克福,當然,他如此建議也不是純粹出于好心,從莫斯科距離哈薩克草原頗為遙遠,鐵路修建需要耗費巨額資金。
俄國在英法等歐洲大多數金融勢力反對的情況下在法蘭克福募集資金,必然不可能是低息,巨額的利息會嚴重影響俄國的發展,估計俄國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才來找元奇投資。
果然,聽的翻譯,普提雅廷露出一絲苦笑,“到法蘭克福融資我國不是沒有考慮過,但在大多歐洲金融勢力的反對的情況下,想募集如此大一筆資金,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刻意沉吟了下,易知足才道:“抱歉,此事,元奇也無能為力。”
聽他如此說,哥爾查可夫心知這事怕是連斡旋的余地都沒有,心里不由的大失所望,不過他卻抓住這個機會道:“陸路商貿不比海上,陸路遙遠,損耗也不小,利潤遠不及海貿,貴國能否給予一些優惠,諸如降低關稅。”
這家伙是個談判高手,知道在他拒絕投資俄國鐵路的時候提出這個要求,他甚至懷疑這才是主要的目的,不過,對方說的是實情,陸貿利潤遠不及海貿,適當調整關稅是很有必要的,況且,三國結盟,他本就有優惠的打算。
牽扯到關稅是一件很復雜的事情,不過易知足本身就是行商子弟出身,對于這方面十分熟悉,當即就與對方將兩國商貿的幾種主要大宗商品關稅一一洽談敲定。
不知不覺日頭已是偏西,待的目送哥爾查可夫一行出了園子,易知足緩緩的點了支香煙,這種外事談判最是累人,將近一個時辰的長談,他也累的夠嗆,這才返回書房,趙烈文就快步進來稟報道:“大掌柜,恭王來了。”
奕訢又來上海了?易知足一轉念就明白過來,對方肯定是因為三國結盟一事而來,他不由的一笑,“看來恭王此番是打擂臺來了,請他進來。”說著,他緩步踱了出去迎接,對方親自來上海更好,省得他咬文嚼字寫信。
在院子門口迎上奕訢,兩人免不了一番寒暄見禮,進入書房落座之后,奕訢毫不客氣的徑直問道:“當世強國乃是英法,國城兄何以選擇與美俄結盟?”
果然是打擂臺來了,易知足不急不緩的道:“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與美俄結盟,乃是為大清謀長遠,不錯,當世強國確是首推英法,美俄與英法不足以相提并論。
但這只是當前,長遠來看,美俄必然反超英法,時間不會太長,數十年間,美俄就必然超越英法!”
英吉利如今是號稱‘日不落帝國’殖民地遍布世界各大洲,海軍實力之強,即便是合歐洲幾大強國也無法與之抗衡,乃是名副其實的海上霸主,法蘭西也是歐首屈一指的強國,易知足居然言之鑿鑿不過數十年,美俄就會超越英法。
奕訢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雖然易知足對世界格局的預判能力已是名聞遐邇,但這事實在是太讓人難以置信了,略微沉吟,他才道:“國城兄何以如此判斷?”
易知足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情,“愿意很簡單,英法雖強,但卻處于歐洲這個大旋渦之中,其國力會不斷的消耗,美利堅地處北美洲,一旦南北戰爭結束國家一統,北美霸主的地位便再難動搖,可以從容發展。
俄國雖是地處歐洲,卻是處于北歐,遠離歐洲中心,況且,經歷過克里米亞戰爭的失敗,俄國正積極變法革新,推動資本主義發展,而且刻意的避免戰爭以埋頭發展,出售西伯利亞,西北邊界勘定的大幅讓步,波蘭發生大規模起義,俄國調集三十萬大軍進駐波蘭,并將波羅的海艦隊遠遠遣至美利堅等等,都證明了這一點。”
頓了頓,他加重語氣道:“此消彼長,數十年間,足夠美俄超越英法!”
沉吟了一陣,奕訢才遲疑著道:“國城兄的意思,歐洲會爆發大規模的戰爭?”
易知足微微點了點頭,“不錯,歐洲如今正逐步進入群雄并起,爭霸歐洲的時代,戰爭將會連綿不絕,英法兩國都將不可避免的卷入戰爭,意大利已經完成統一,下一個應該就是德意志。
德意志的統一,必然會與法蘭西爆發戰爭,六爺不妨拭目以待,無須幾年,戰爭就會爆發!”
奕訢聽暗暗心驚,對于歐洲各國的局勢,他一直也是頗為關注,卻是一點也看不出有爆發戰爭的跡象,波蘭大規模暴動,英法雖有干涉之意,最后不是也不了了之,這說明歐洲各國都還是極為理智極為克制的。
可易知足言之鑿鑿,語氣極為肯定,而且還說無須幾年就會爆發戰爭,由不得他不心驚,如果真象他判斷的一樣,歐洲戰火不斷,英法相繼卷入戰爭,被美俄超越的可能也不是沒有。
也就是說,三國結盟,易知足完全是從大清的長遠考慮,而不是他揣度的那樣,是為了離間朝廷與英法的關系,既是如此,這事倒也不是無解的死結。
稍一沉吟,他才以一副誠懇的語氣道:“國城兄對于朝局了如指掌,應該很清楚,慈安皇太后對于西洋的局勢缺乏足夠全面的了解,只是一心為皇上著想,朝廷如今與英法關系密切,與美俄結盟之事,即便有本王與肅相的首肯,皇太后也定然不會同意。”
說到這里,他覺的也沒必要遮遮掩掩,朝廷那點心思,對方不可能不知道,頓了頓,他索性如實說道:“朝廷倚重英法,是因為英法幫著朝廷建立軍工廠,朝廷希望能自行生產槍支彈藥。
皇太后雖然對西洋之事不甚了解,但英法與美俄之間的對立關系,她還是知曉的,為之后皇上著想為著朝廷著想,她不會同意因為與美俄結盟而開罪英法,除非是元奇能積極協助朝廷的創辦軍工廠。”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慢條斯理的道:“美俄欲結盟的對象并不是朝廷,而是元奇,這一點六爺應該清楚罷,讓朝廷與兩國締約結盟,我是為朝廷著想,朝廷若是為難,元奇與美俄締約便是,還能省不少事。”
聽的這話,奕訢不由的一臉苦笑,元奇與美俄締約,以什么名義?總不會是以一個公司或者是商幫商團的名義與美俄兩國締約吧,真要逼的元奇如此做,無異于是逼迫元奇自立割據。
“國城兄這是為難本王和肅相。”奕訢一臉的苦澀,輕嘆了一聲,他才接著道:“皇太后是女人,心里只有小皇上,國城兄又是斤斤計較,國事如此,本王還不如讓賢,做個逍遙王爺。”
見他如此作態,易知足不由的暗笑,他要真愿意做一個逍遙王爺還用等到今天?慢條斯理的點了支煙,他才緩聲道:“非是本王不愿意協助朝廷,元奇既能讓英法協助朝廷籌建軍工體系,就說明元奇對此并在乎,出人甚至是出錢幫著朝廷建立一個軍工體系并不是什么難事。
但朝中諸位應該學會妥協,不能什么事情都讓元奇妥協,長此以往,元奇終有一天不會妥協,屆時一拍兩散,反目成敵?
慈安皇太后一心為小皇上著想無可厚非,但她必須學會顧全大局,必須學會妥協,否則等不到立憲那天,朝廷就會亂的一發不可收拾。”
遲疑了下,奕訢才道:“國城兄的意思,是先跟皇太后商議?”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不管事情發生什么地步,元奇給六爺兜底!”
聽的這話,奕訢大喜過望,當即拱手笑道:“本王這里就先謝過國城兄了。”
奕訢滿意離去,趙烈文卻是有些看不明白了,目送奕訢離開,他才試探著道:“大掌柜這是打算向朝廷妥協?”
“不然還能怎的?”易知足看向他道:“該妥協的時候必須妥協,三國結盟,利于大清長期穩定的發展,利于大清在中亞以及西亞的擴張,朝廷不妥協,咱們就的妥協,總有一方得妥協,否則就會破壞現有的局面。”
說到這里,他舉步折回書房,邊走邊道:“多頭政治是憲政民主的基礎,在西方很容易形成多頭政治——也就是多個派別并存,沒有哪一個派別有足夠的實力消滅其他派別。
憲政民主其實就是多種力量或者派別相互角逐,最后達成平衡,以協商訂立協約的和平方式解決問題。
咱們東方卻是容易形成一頭政治,也即是一派獨大,一家獨大,容不得其他派別的存在,更喜歡以武力以高壓來解決問題。
從這個方面來說,我們其實不是很適合實行憲政,不過,目前的格局到是給大清提供了一個實行憲政的機會,前提是他們要能改變觀念學會妥協,不會妥協,即便實行憲政也只會是曇花一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