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二章 鏖戰津京(四)
距離天津城五十里之外的軍糧城里，英國全權代表額爾金勛爵一臉陰沉的坐在臨時的指揮部里叼著煙斗默然不語，坐在他對面的法蘭西特使葛羅男爵則是神情凝重的望著窗外。
元奇派兵增援天津，而且兵力高達三萬左右，對整個聯軍來說無疑是最為糟糕的局面，兩人心里都清楚，快速攻占天津，切斷京杭鐵路，再攻打京師的計劃已經行不通，聚集了四五萬元奇新軍和八旗新軍的天津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攻破。
良久，額爾金才開口道：“我們是否應該考慮，轉移目標，直接攻打清國的都城北京！”
“直接攻打北京？”葛羅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他被額爾金的大膽想法嚇了一跳，“不攻占天津，不切斷京杭鐵路，能打下北京？”
“我想應該有可能。”額爾金輕輕磕了磕煙斗，慢條斯理的重新裝填煙絲，“天津集結了四五萬新軍，就算能打下來也必然是傷亡慘重，耗時長久，如果我們分兵攻打北京，會是什么情況？”
頓了頓，他接著道：“北京是清國都城，一旦我們分兵攻打，清國皇帝必然從天津抽調兵力回援，我想，以元奇與清國朝廷的關系，清國皇帝必然是不會允許元奇新軍進入北京，而且，元奇也不可能向八旗新軍提供大量的槍支彈藥。”
遲疑了下，葛羅才道：“元奇新軍已經進駐天津，這說明元奇與清國皇帝已經聯手。”
“即便是聯手，清國皇帝也絕對不會允許元奇的部隊開進北京。”額爾金緩聲道：“元奇是東南割據勢力，勢力強大，已經超過清國的朝廷，面對外來威脅，兩者可以聯合抗擊，但清國皇帝絕對不會不考慮他自身的安全和北京的安全。
當我們的大軍兵臨北京城下，我想清國皇帝首先想到的不會是讓元奇的軍隊增援，而是與締結條約，因為我們不會推翻清國的朝廷，但是元奇有可能！
另外別忘了，俄國還有使團在北京，我們可以通過俄國人向清國皇帝轉達我們的意愿。”
沉吟了一陣，葛羅才道：“現在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不過，閣下確定我們有能力同時攻打天津和北京？”
“當然。”額爾金語氣肯定的道：“戰艦可以直接抵達天津，我們可以從天津抽調兩萬兵力和海軍陸戰隊組建一支四五萬人的陸戰部隊從通州方向進攻北京。”
葛羅微微頜首道：“在沒有辦法盡快攻占天津的情況下，這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不過，得盡快聯系上俄國人。”
天津城南碼頭，韓蔭杰一臉不舍的望著正緩緩向下游駛去的十幾艘懸掛著天成號旗幟的大海船，雖說韓家家大業大，但一口氣拿出十幾艘大海船，還是讓韓家上下感到肉痛。
這十幾艘海船前往下游是準備鑿沉以阻擋洋人戰艦溯河而上攻打天津的，目送船隊漸漸遠去，韓蔭杰眼里的不舍與無奈也漸漸淡去，‘天津八大家’天成號韓家排在首位，韓家在天津的家業也遠不是這十幾艘大海船都比的，孰輕孰重，他自然掂的清楚。
一艘懸掛著大清金龍旗的戰艦緩緩停靠過來，抵達碼頭，一身軍裝的載釗走上甲板，沖著韓蔭杰一行人拱手道：“還請韓大人上船一敘。”
大清的有錢人大多都捐有官身，韓家壟斷整個天津的海運業，將靠鹽務發家的高、楊、黃、張四家，靠糧業起家的石、劉、穆三家都壓在下面，穩居天津八大家之首，富豪一方，與天津官場往來密切，韓蔭杰身為韓家家主，豈能不捐官身。
難道出了十幾艘海船還不行？還要捐輸軍餉？韓蔭杰心里一沉，他很清楚，如此大戰，也正是地方官員上下其手發財的好機會，韓家名聲在外，這次怕是會傷筋動骨。
見的韓蔭杰緩步上船，載釗迎上前兩步拱手笑道：“韓家此番慷慨捐出十幾艘大海船，可謂是解了天津城燃眉之急，元奇易大掌柜聽聞韓家義舉，大為贊賞，特地讓我轉告，戰后會親自登門道謝。”
易大掌柜親自登門道謝？還是在戰后？韓蔭杰不由的一楞，隨即欣喜若狂，意識到韓家這次可真是撞大運了，易知足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實打實的南洋王、東南王，他親自登門，絕對是韓家百年難逢的機遇！
回過神來，韓蔭杰連忙拱手道：“外夷入侵，國家有難，人人有責，韓家身為天津商賈富戶，在天津有難之時，沉船以堵截西夷戰艦，既是為國抒難，亦是自救之舉，豈敢當易大掌柜親自登門致謝。”
聽的這話，載釗輕嘆了一聲，“大清縉紳商賈富戶，若皆如韓家這般，又何懼外夷入侵。”
這話韓蔭杰是聽明白了，當即就一臉肅然的道：“韓家在天津也算是薄有聲名，必定積極組織天津百姓支持抗擊外夷！”
海防公所，指揮部。
曹根生朗聲稟報道：“寧河來電，大量敵軍在北塘登陸集結，向天津開拔。”
話才落音，燕揚天快步進來稟報道：“校長，老龍頭法軍起寨拔營，向武清方向開拔。”
僧格林沁心里一沉，“這是打算攻打京師？”
“馬上詢問城南英軍有無動靜？”易知足說著又補充了一句，“還有艦隊的情況。”說完，他緩步踱出了房間，來到院子里點了支香煙。
聯軍分兵攻打京師？確實有這可能，在無法攻占天津的情況下，分兵攻打京師，不僅能夠調動天津的兵力，還能讓在京師的咸豐產生恐慌，更為重要的是，咸豐是絕對不會允許元奇新軍進駐京師的，而且，他之前也有承諾，元奇新軍不入京師。
更讓他擔心的是，一旦南洋海軍封鎖渤海口，會不會刺激四國聯軍轉移攻擊目標，孤注一擲，全力攻打京師？真要出現這種局面，那可就是個麻煩！
懸浮在上空的熱氣球對于天津城內外的情況一覽無余，不多時，燕揚天就快步趕來稟報，“城南英軍并無動靜，敵軍艦隊依然在溯水而上，距離沉船河段已經不遠。”
易知足點了點頭，果然是分兵攻打京師，這算是抓住他們弱點了！
僧格林沁也是心急如焚，跟了上來，道：“國城兄，絕對不能讓聯軍去打京師！”
駐步看了他一眼，易知足才緩聲道：“王爺是想領兵去攔截？”
領兵攔截，僧格林沁確實有著想法，不過不是他領兵去攔截，而是元奇出兵去攔截，他很清楚，咸豐絕對不會允許他單獨率領八旗新軍與聯軍開戰，朝廷就那么點家底，折騰光了，也就等于喪失了自保的能力。
見他不吭聲，燕揚天開口道：“兩萬法軍向武清開拔，皇上必然會將在天津的八旗新軍盡數調回京師，目前留守天津的元奇新軍不到四個旅，若是出兵攔截，天津必然空虛。”
“天津至京師，不過三個時辰可至。”僧格林沁道：“法軍步行，抵達京師，至少需要六日，八旗新軍完全可以暫且留守天津。”
易知足慢悠悠的道：“北塘登陸集結的部隊，王爺不會認為是前來攻打天津的罷？”
北塘登陸集結的部隊也是去攻打京師？僧格林沁心里一緊，意識到麻煩大了，數萬大軍進逼京師，咸豐無論如何都會抽調天津的部隊回援京師，更不會允許八旗新軍中途進行攔截。
而天津也不可能棄守，況且，就算元奇新兵想增援京師，咸豐也未必會允許。
略微沉吟，他才道：“難道眼睜睜的看著聯軍大搖大擺的前往京師？”
“不必著急。”易知足語氣從容的道：“上海、江寧、徐州還有六個旅正在趕來天津，需要的是時間，方才王爺也說了，天津到京師至少要六日，時間完全足夠，王爺率部回援京師，只須堅守京師和海淀便可。”
“海淀？”僧格林沁有些意外。
“圓明園！”易知足道：“圓明園不能有任何閃失，英法四國聯軍就是一群強盜，京郊也不乏唯恐天下不亂或是想趁火打劫，渾水摸魚之徒，不能有絲毫僥幸。”
圓明園是皇家園林，也是咸豐最喜歡的園子，一年之中倒有大半時間呆在圓明園，僧格林沁連忙頜首道：“國城放心，絕對不會讓人染指圓明園。”
“還有一點。”易知足接著道：“待的援兵抵達，元奇新軍必然出兵京郊圍剿聯軍，其他的都不需要，但缺一批戰馬一萬匹，有沒有問題？盡快運來。”
一萬匹戰馬對于京師來說，絲毫沒有壓力，僧格林沁當即滿口答應，至于元奇新軍出現在京郊，就算咸豐再忌憚，也不得不允許，畢竟不可能讓八旗新軍出城圍剿。
待的僧格林沁前往電報室發報，易知足才看向燕揚天，道：“聯軍進攻京師，不可能沿鐵路線前進，多半會走以前的驛道，也就是走香河、通州這條線，你與馮仁軒、奕增、載釗好好合計一下，盡快拿出一份作戰計劃來。”
燕揚天心里大喜，連忙朗聲道：“學生遵命。”
遼東半島，金州以北不過五十里左右的一個小山村里，肖明亮無所事事的盤坐在炕上就著一碟炒黃豆下酒，這地方雖然距離金州不遠，但卻隔著幾個山頭，易守難攻，占據了大連港的英軍似乎挺知足，壓根就沒派兵過來騷擾，他也樂的安逸。
日子過得安逸，肖明亮心里卻象是貓撓似的，因為他清楚，對岸的天津即將爆發一場大戰，近在咫尺，卻是沒他的份，心情能好才怪，這幾天晚上，他連覺都睡的不踏實。
一口將杯中的酒干了，他抽了抽鼻子，聞到了一股肉香，隨即就見一個士兵端了一個大盆子進來，登時滿屋子都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肉香，隨后就見團長童有貴提著兩壇子酒跟進來，“剛打回來的野豬，足足二百多斤。”
肖明亮夾了一塊，一邊嚼著一邊含混不清的道：“香——。”
童有貴也不拘謹，上了炕在他對面坐下，拍開封泥先將他的酒杯斟滿，這才道：“校長也忒偏心了，咱們就在大連，卻硬是不調咱們去對岸。”
肖明亮瞥了兩壇子酒一眼，道：“留一壇子。”
“司令盡管喝，酒，屬下那里還有幾壇子。”
肖明亮聽的一笑，他的酒量不小，兩斤燒刀子也不在話下，不過，他不敢多喝，“算算日子，應該就在這一兩天，就該咱們出兵了，別喝高了誤事。”
“這天眼看著就要黑了，還能有什么事？”童有貴話還沒落音，一個軍官就快步進來，敬禮道：“報告——，熊岳城來電。”
一聽熊岳城來電，肖明亮連忙坐直了身子，“念——。”
“茲令肖明亮部明日中午前后出兵，收復金州、大連、旅順，盡快恢復老鐵山、山前灣、門前灣所有炮臺！易知足。”
肖明亮精神一振，看過電令后，便大聲下令，“傳我命令，各團做好準備，明日隨時準備出發，目標金州、大連。”
次日上午，肖明亮有意推遲了早餐時間，直到九點，才下令開飯，當然，早飯很豐盛，才堪堪扒了一碗飯，一個通訊兵就快步趕過來，稟報道：“報告，山上瞭望哨發現黃海海面有大片黑點！”
大片黑點？除了南洋艦隊還能有誰？看樣子是提前了，肖明亮對此一點不意外，艦隊在海上，影響速度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他看了看表，沉聲道：“通知各部，半小時后出發！”
肖明亮的瞭望哨發現了海面的艦隊，大連灣內的聯軍瞭望哨也同樣發現了，在確定是規模龐大的艦隊之后，瞭望哨毫不遲疑的發出信號報警——敵襲！
聯軍在大連的留駐部隊并不多，只有兩個營的兵力，另外還有五艘戰艦和二十多艘補給商船，聽到敵襲警報，整個港灣頓時陷入了慌亂，誰也沒有料到，他們無法尋覓到蹤跡的清國海軍艦隊會突然出現在大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