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鮮出爐剛剛蓋好印璽的詔令自皇宮而出。
先是曉諭百官,爾后通曉地方郡縣,再由地方郡縣張貼告示布告天下。
流程走的很快,畢竟這是大朝會議定的事情。
百官已經轟動過一次了,這段時間為了勸說趙泗收回成命可謂是絞盡腦汁,但是半點卵用沒有。
眼下蓋著印璽的釋奴令下發,可以說是板上釘釘了。
有傳國玉璽,有始皇帝的私印,有太孫殿下的印章,還有右丞相的官印。
當今陛下,監國太孫,當朝丞相,三位大佬公開為之背書,沒有人可以抗拒這份詔令。
于是,詔令順利的下發各地郡縣。
咸陽作為大秦的首善之地,自然是在接到詔令的第一時間就張貼告示。
對于釋放咸陽官奴這件事怎么說呢?
咸陽縣令本來就是趙泗的人,更不用說釋奴令出自最高權利機構,區區一個縣令,人在京師,壓力很大啊…
老老實實按照章程辦事,作為天下之表率,不僅要辦的好,還要辦的快。
釋奴令頒布的第一天,咸陽縣的上下官員就緊急動員了起來,忙著給官奴隸們登記造冊。
等到驗傳重新登記完畢,戶籍重新辦理,原先的奴隸檔案封存以后,這批人就會被移交出去,等候統一發配。
這里是咸陽,肯定不可能給他們把戶籍地址落戶在京師。
從奴隸搖身一變成為天龍人戶口,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哪個荒蠻的地方缺少人口開發戶籍就發配到哪里,造好戶籍以后由當地官府發放一些必備物資統一遷移即可。
釋奴令頒布以后造成的影響是相當大的。
取消奴隸制,絕對是一件劃時代的大事。
奴隸制,從諸夏歷史記述以來就已經存在,直至今日,已經有數千年的歷史可以追溯。
往前數倒不是沒人干過這事,只不過沒干成,譬如那位號稱能夠托梁換柱的帝辛。
帝辛在現代風評頗為兩極分化,趙泗無心辨別,但是最起碼在目前這個時代,帝辛依舊是公認的昏君。
“看待一個人不能夠蓋棺定論,如果從廢除奴隸制,以及取消人祭這個角度來看,我還是很認可帝辛的嘛。從這些方面來看,這位紂王也并不是一無是處。”
再一次朝會之上,趙泗公開發表了自己的態度。
之所以提起來紂王,倒不是趙泗閑得無聊想要逆轉輿論給帝辛翻案,八竿子都打不著,今日之所以提起是因為有人把趙泗和帝辛類比,說趙泗取消奴隸制是效仿紂王之舉。
當然,不是百官…釋奴是大朝會決議通過,雖然是被趙泗打了個措手不及,但是再怎么說趙泗也是走的正規流程,政治人物可以沒有操守,但是潛規則還是愿意遵守的,私底下嚼舌頭這種事情百官不可能干,更何況是嚼太孫的舌頭?
是民間輿論…
準確來說是匯聚于咸陽的諸子百家。
咸陽本就是大秦的政治中心,而政治中心因為種種原因,也勢必會聚集最多的知識分子。
再加上趙泗開放學室,給百家開了一道口子,不分諸子百家皆可以走正規途徑進入仕途,來往關中的知識分子就愈發多了起來。
畢竟學室開放是試點經營,目前只在關中實行,諸子百家是生命之爭,上升通道就是學術命脈,自然不愿落人后面。
因為始皇帝退避湯泉,而趙泗年齡尚幼,政治環境相對比較寬松,原先不敢說話的人或多或少都放松了許多,因此輿論環境相對比較寬松,輿論環境一旦寬松,那自然是什么話都能蹦跶出來。
就譬如釋奴這件事…
僅從釋奴這件事來看,帝辛沒辦成,趙泗能辦成,不是因為趙泗此帝辛強。
而是因為時代的發展已經到了這個時候。
事實上隨著封建王朝的權利越來越集中,人身依附勢必會大幅度減少。
道理很簡單,但凡雄主,必然不會容許有太多人口超脫于自己權利干涉范圍之外。
無關于慈悲,也無關于善良,這是權利的天性。
而大秦的封建集權已經到了相當之高的地步,尤其是在遷王陵令順利實行,六國最后的叛亂平定,西滅東胡和月氏之后,現如今秦國中央政府的集權絕對不下于漢唐盛世,達到了一個前無古人的巔峰。
至于帝辛…有個雞毛的權利集中,政令能傳多遠都不好說,只能說想法是好的,可惜沒有實行的土壤。
換個時代,跑到晉朝去提出科舉以及廢除奴隸制,大概率也是和帝辛一樣扒瞎。
順應時局是趙泗成功的主要原因,實際上隨著時代發展,七國戰爭愈發頻繁,戰爭烈度高度上升,不論哪個國家都加強了對人口資源的重視。
譬如以前的秦國,實際上就有專門針對奴隸的律法。
戰爭時期秦國也有權利征調奴隸,甚至規定了各級爵位被征調的時候需要自行準備多少奴隸一塊出征…
說白了,其實很早以前,奴隸制就已經不再是商周時期的奴隸制了,人身依附關系早就被政府強行干涉了。
趙泗是踹門的那個,干干脆脆的頒布了釋奴令。
真放到商周奴隸制的巔峰,別說趙泗,始皇帝也夠嗆能干成。
但是輿論這玩意怎么說呢…
趙泗做的事情看似是臨門一腳,看起來難度不大,但是卻具有跨時代的意義。
也算是徹徹底底撕掉了舊時代的遮羞布。
譬如譬如司馬家的洛水之誓,譬如成濟弒君…
這些事放在當時的背景之下物理意義難度不大,大的是跨過心里的乃至于天下人心里的那道門檻。
為舊時代守舊的人很多…
諸子百家都有…從這一點上來說法家乃至于關中舊吏反而都算是先進分子。
總之政令不能阻止,悠悠之口同樣不能阻攔。
譬如儒家…遵從禮制,孔夫子曾言,始作俑者其無后乎,崇尚春秋之禮的儒家大概是最難接受廢除奴隸制的。
貴族最后的體面都沒有了…
當官的謹言慎行,反倒是游走于社會上的士子開口狂言,一些守舊頗為嚴重的儒生看到釋奴令甚至比死了親娘都難受…
對比來對比去,最后自然而然就對比到了紂王身上,畢竟這事紂王也干過,嗯,紂王不用人牲祭祀,也是罪責之一。
因為輿論比較敏感再加上鬧得比較大的原因,于是朝會之上便有御史上奏了這件事。
“我發現有些人實在太過極端了一些,仿佛我做過一些紂王做過的事情便大逆不道了,孤覺得這件事情得分開看待,不能因為紂王是一個昏君就否認他的所有言行,而應該見對錯而明是非,倘若一棍子把所有事情都定死了,那豈非滑天下之大稽?
紂王是個昏君,他說人不吃飯會餓死,不喝水會渴死,難道這樣子的話也不能聽了么?這是完完全全沒有道理的事情。
更何況,孤只是頒布了一道釋奴令,居然就把孤拿出來和桀紂對比,不知道的還以為孤做了甚么事情,大父陵寢用的還是兵馬俑而非人殉呢,諸卿不會覺得大父也有堪比桀紂之暴吧?”趙泗一臉怪異的看向滿朝公卿。
建兵馬俑確實勞民傷財,但是活人殉葬也沒好到哪去。
倘若后世帝王能夠以此為例,那還真是功德無量。
馮去疾聞聲摸了摸鼻子瞪了一眼擅自上書的御史。
不過話說回來,馮去疾有那么一瞬間還真把始皇帝跟桀紂比較上了。
暴不好說,咱這位陛下肯定不善,不過大逆不道的想法僅僅在腦海里劃過一瞬間,趕忙開口替自己挽尊。
“陛下不愿以人為殉,實乃心善而不忍傷其類,此乃圣君之仁,殿下見奴隸而不忍其無地可耕,無田可供,生殺予奪,皆不由自主,實在是類陛下之仁善,儒生張狂,最愛非議,宵小之言,殿下何須牽掛于心。”馮去疾開口說道。
客觀來說,馮去疾一直都挺會說話的,這人打圓場能力一直都不錯。
始皇帝將馮去疾放在御史大夫這個位置,說不定就是看中了馮去疾這種優良品質。
“孤當然不會和這般人計較…”趙泗擺了擺手。
難怪劉邦對著儒生的帽子撒尿來著,怎么說呢,儒生群體太復雜了,有真正的大學問,自然也少不了犬儒,可惜趙泗不是劉邦,到底干不出來脫褲子撒尿這件事。
而且儒家得辯證來看,可用的人不少,不過可以預見的是,這么多牛鬼蛇神,學室接下來的考核,肯定會弄不少幺蛾子出來。
“況且…我秦國倒也不必大興文字獄。”趙泗擺了擺手。
朝會議罷…
趙泗徑自和李斯一塊商議新法之事。
行至御園,徑自行走之際,忽聽吱呀吱呀的聲音響起。
“什么聲音?”趙泗耳朵一動開口問道。
“什么聲音?”李斯被趙泗突然打斷,愣了一下,看向趙泗。
趙泗身體遠非常人,耳聰目明非常人可以媲美,趙泗聽到的動靜李斯卻聽不到,正在驚異,卻聽見動靜越來越大,趙泗敏銳地鎖定了聲響的來源,卻見房柱皸裂,已有崩塌之相。
“李相小心!”
趙泗趕忙推開李斯,廊道之下還有宮人侍從陪同,卻是來不及閃避,倘若房柱崩塌,房梁失去承重,廊道坍塌下來,少不了死傷。
趙泗自然不懼,已他現在的身體素質,莫說房子崩塌,就是城墻塌了給他來一下都夠嗆有事,問題是宮人侍從以及隨行宮女卻沒有趙泗的身體素質。
李斯被推開以后也意識到問題所在,但已是來不及,只見房柱已經步步劇烈,剎那之間,轟然斷裂,李斯趕忙開口:“殿下小心!”
正待這危急之時,趙泗卻陡然擎身出手。
房柱斷了,失去支撐的房梁自然也搖搖欲墜,房梁一斷,廊道自然便要塌了。
只是,失去了房柱支撐的廊道,并沒有塌,卻原來是趙泗墊腳而起,單手托住房梁,以身軀充當房柱,竟給房梁硬生生托了起來。
宮人侍從宮女慌的慌亂的亂,有人跑路,有人高呼,也有人急匆匆的想要保護趙泗。
“慌甚么?廊道還沒塌呢!”趙泗開口,所有人這才發現,趙泗居然單手托起了房梁。
“殿下天生神力,世之無雙…”趙泗的隨行宮人砣兒當即開口表示驚嘆。
“廢什么話,還不找人去換根柱子來!”
砣兒聞聲一緊,有心勸阻趙泗這樣子危險,但是又不敢開口,也不敢違背趙泗的命令,徑自叮囑宮人,倘若殿下力氣不支,一定用命護住殿下,爾后匆匆忙忙去傳喚工匠準備房柱。
“殿下…怎可如此,這換柱子并非小活,一時半會難以完成,廊道塌了不打緊,倘若殿下因此受傷…”砣兒不敢勸,李斯還是敢的。
趙泗現在松手閃開其實也不會有啥大問題,只要速度夠快就可以。
房梁再怎么說也是粗大的實木,失去了房柱固然會塌,可也不是瞬間坍塌…
“放心,孤心里有數…”趙泗鎮定自若地擺了擺手。
說實話,托個房梁對趙泗來說,真沒啥問題。
說來也怪,今個這廊道突然柱子斷了…照理來說這種事情不應該發生在皇宮之中。
不過好在自己力氣夠大,莫說托梁換柱,就是托個一天一夜也不是啥難事。
等等…托梁換柱?
趙泗托著房梁臉色怪異的看著宮人們手忙腳亂的換好承重柱,剛剛放下來臂膀,正好看見李斯一臉奇怪的看著趙泗,眼中有驚訝,有贊嘆,還有幾分說不清的情緒。
“托梁換柱…殿下這下子…”
“這樣說來,那狂儒將孤比作紂王,也不算說錯了…”趙泗聞聲哈哈大笑。
托梁換柱這典故是帝辛的…
趙泗自然不是演劇本,但偏偏還就是這么巧合。
這下子…恐怕外面的輿論會更甚了。
托梁換柱,還說你不是紂王?
不過…倒也無所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