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所有的騷擾和不滿不過是對權利小小的試探罷了。
哪怕是始皇帝,實際上也不能幸免。
始皇帝在位和趙泗監國的區別無非在于騷擾信息的多少罷了。
送走三公九卿,只留下李斯,徑自自懷中取出修改好的律法條文。
這一次律法修改的不多,主要是針對一些犯罪以后被貶為奴隸的條例。
說實話,沒啥難度,無非就是把貶為奴隸換成流放邊疆,不管是奴隸也好流放也罷,實際上都是在為大秦做貢獻,讓罪犯發揮余熱,區別也僅僅是形式不同罷了。
“善!”趙泗點了點頭。
“看樣子李相果然早有準備,那這么說來,變法李相亦是胸有成竹?”趙泗笑瞇瞇的開口問道。
“殿下言過了,釋奴令所需要修改的律法條文僅限于罪責懲罰更換,攏共也沒有幾條,若要依著殿下的意思變法,秦律十八種,恐怕每一條律令都需要重新修訂更改,做起來恐怕比重新編撰一部秦律都難。”李斯面帶難色的搖了搖頭。
“那就重新編撰一本嘛,倒不必拘泥于過去,依孤看來,現在的秦律多少都有些過時,昔日商君制定的秦律是為了使大秦東出,爾后六代,皆有修訂補充,倒是完善了不少,不過說到底也是在商君的框架之內縫縫補補,所服務的也不過是從東出變成了一統,而至于如今,一統已經達成,大秦無需東出,而要千秋萬世一系,目的都徹頭徹尾的變了,重新編撰秦律也是應有之理。”趙泗開口說道。
“殿下還真是…”李斯不止一次聽聞趙泗批評商君法已經過時,也不止一次聽到趙泗誘惑自己拋棄商君的影響重走一條新路。
但是哪怕聽的耳朵都起繭子了,李斯依舊會不可避免的心動。
“殿下先前去了湯泉,陛下那邊的意思是?”李斯開口問道。
以李斯穩如老狗瞻前顧后的性格,自然還是要試探一下始皇帝的意思。
始皇帝許趙泗監國,許多人都認為始皇帝對趙泗的寵愛達到了極致,但是李斯卻不可避免的會多想一些。
這會不會是考核呢?會不會是試探呢?始皇帝又是不是真正的滿意趙泗呢?最關鍵的是,趙泗有沒有通過考驗?會不會支持自己變法?
說到底,趙泗只是太孫,現在也只是監國…
莫看趙泗現在干的風生水起,可是只要始皇帝想,隨時都可以收回這份權勢,李斯自然要試探一下始皇帝的態度。
“諾…”趙泗將自己寫好的釋奴詔書遞給李斯。
李斯接過詔書…
“殿下的字還是如此…嗯…現在倒也隱隱有自成一派之風。”第一眼看過去還是趙泗獨樹一幟的書法風格。
說來也怪,隨著趙泗的地位越來越高,李斯這位書法大師看著趙泗的字也越來越順眼了。
雖然從外形上來看還是那樣,但是在李斯看來意境卻已經不同。
嗯…大概如此…
“是吧,小篆和隸書都不適合孤,孤倒是習慣了這種寫法,覺得別有一番美感,想不到李相也看出來了,依照李相看來,孤這字跡,可能開宗立派?”趙泗笑瞇瞇的開口問道。
“嗯…殿下倘若再寫一份,可能寫出來一模一樣的字?”或許是心中僅存的對書法的尊重,李斯拐彎抹角的問出來了這句話。
“我還以為李相真算硬著頭皮夸下去呢…”趙泗哈哈一笑。
“不過話說回來,再寫一遍,孤還真能寫出來一模一樣的字…”
李斯聞聲一驚…寫字丑的人有一個境界就是再來一遍寫不出來同樣的字跡。
其次,歪七扭八,橫不平豎不直。
不過憑心來說,趙泗寫字丑是站在目前的審美是小篆和隸書的角度來說的。
該有的筆跡清晰橫平豎直曲線圓潤還是有的。
只不過潦草了一些,亂了一些…
其實從這一點來說趙泗的進步還是很大的。
以前的趙泗真的是一道橫寫的跟波浪線一樣,同樣的字本人來了都寫不出來第二遍,說是狗爬一點都不侮辱趙泗的書法。
寫了這么多該有的進步肯定是有,只是趙泗一直沒往目前的主流審美靠,仔細分析一下,李斯還真覺得,這字屬實是有一種自成一派的味道。
“孤打算將孤這種寫法,命名曰草書,李相以為如何?”
“額…殿下若想開宗立派,恐怕還是要多練練…”李斯笑了一下略過了這個話題。
只是有味道罷了…離成形還差的遠呢。
李斯是真不好繼續捧了,因為趙泗臉皮是真的厚。
目前趙泗能夠穩贏始皇帝的優點,恐怕就在于此了。
一個厚臉皮,能和臣下打成一片,不拘小節的q版始皇帝?
詔書其實也沒啥好看的,無非就是通告天下各地郡縣以及百姓,從此沒有奴隸這種生物了,律法也有了一定的修改,大家要注意重新更新知識儲備。
“寫的如何?”趙泗開口問道。
“善!”可以是可以,但夸也開不了這個口。
也就僅限于能用罷了,一個通知文件,能有啥不能用的呢?
“李相再看看?”趙泗笑著開口。
李斯還以為趙泗讓自己發揮一下自己的主觀能動性找找優點硬夸夸,心里嘀咕著趙泗監國以后臉皮越來越厚,剛剛出海歸來的那個靦腆少年只能在腦海追憶之時,忽然注意到不對。
這份詔書,缺少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東西。
沒有蓋章!
沒有蓋章,就不具備法律效應!
沒有蓋章,這就是一紙空文!
李斯知道趙泗馬不停蹄去湯泉的事情,可是帶回來的是一份空詔書…
難道說!
陛下他…有意見了?
李斯臉色驚詫的看向趙泗:“這份詔書陛下沒有加印?怎么會?殿下不是才從湯泉回來?”
事關大業,容不得李斯心頭不緊張。
他可是已經公開反水了,目前李斯的壓力也很大,趙泗要是頂不住,可就得李斯自己頂了。
至于說反復橫跳?哪怕李斯的道德底線相對比較靈活,也知道這種事情自己干的來,但別人接受不了。
“李相莫要驚慌嘛…”趙泗笑瞇瞇的開口從一旁取出錦盒緩緩打開。
“看看這是甚么?”
李相定睛看去,只見一方小小的傳國玉璽安安靜靜的立于其中。
霎時間,心頭一塊大石頭落地,驚慌換做驚喜,各種想法和猜測涌上心頭,一時間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只是躬身行禮開口:“恭喜殿下!”
“應該是恭喜李相!”趙泗笑了一下。
“李相問起來湯泉的事情,不就是想問問孤的大父怎么看待嘛,現在李相覺得孤通過大父的考驗了么?”趙泗笑瞇瞇的開口。
李斯聞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通過,當然通過,大大的通過!
傳國玉璽都擺在這里了!
這意味著,現在的趙泗,可以對政事進行最高干涉。
哪怕是,廢掉現有的秦律,重新編撰一部秦律!哪怕是取消郡縣制,主持分封!
有傳國玉璽在,趙泗頒布的所有詔書都具備了最高的法律效應,道理上完全站得住腳。
當然…趙泗清楚,其實沒李斯意淫的這么夸張。
說白了傳國玉璽就是一塊石頭罷了,始皇帝的私印同樣如此,充其量是更好看的石頭。
能發布文件,不代表文件就會被順利執行。
這些東西,趙泗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就像能夠調動天下兵馬的虎符,也只是名義上擁有這個權利,實際上真到王朝末年,哪有人吊你這個破虎符?
“這…陛下當真甚愛殿下。”李斯略顯不好意思的開口附和。
“錯,是孤做的好!”趙泗挑了挑眉毛。
“開春以后,大父就會從湯泉回來,滿打滿算也就兩個多月的功夫。”趙泗笑瞇瞇的拿起來玉璽在詔書上蓋章,同時附上始皇帝的私印,外加自己的印信。
李斯作為丞相再蓋一道章,就具備了最高法理了。
理論上來說,沒有比這四道印加起來更正式的文件了。
“如此便可以曉諭天下了吧?”趙泗笑瞇瞇的看著李斯。
“自然可以。”李斯點了點頭。
“那孤若是要廢舊律立新律呢?”趙泗繼續開口。
“殿下…您是儲君…”李斯眼前一亮,復又嘆了一口氣。
儲君,終究不是天子。
這事,不是說有章趙泗就能辦成的。
廢法立新,天底下恐怕再沒有比這更大的事情了。
“想什么呢?兩個月功夫夠干甚么?”趙泗怪異的看了一眼李斯。
“起個頭罷了,真做起來,大父都回來了,那便是大父的事情了,孤又不傻,這天底下最容易的事情就是加印了。”趙泗笑了一下。
政策加印乃至于傳遍天下,只是開始,不是說頒布一紙詔令就能直接落實的。
頒布文件很簡單,最浪費的時間無非也就是提前把新法準備好,另外打打輿論戰。
真正落實下去,又得重新普法宣傳,官吏又要重新學習,一大堆事情,沒個五年時間社會是適應不了的。
政治風向最敏感的自然是三公九卿,最遲鈍的就是天下黔首。
二者對一道政令以及律法的改動信息獲取時間,說一句相差十年一點都不過分。
“殿下的意思是…”李斯眼前一亮。
這么說來,始皇帝的態度已經近乎于可以肯定了。
“總不能是孤夜入湯泉,把傳國玉璽偷來的。”趙泗攤手。
“其實孤倒是能明白大父的意思,但大父身強力壯,況且孤只是太孫,并不是太子。”趙泗沉吟著開口說道。
“大父說是開春回來,實際上什么時候廢舊立新,什么時候大父才會回來。”趙泗開口說道。
趙泗哪能不明白始皇帝的用心良苦?
論權勢,論威望,始皇帝已經足夠了。
扶蘇也足夠了,欠缺底蘊的是趙泗。
沒有經歷時間的沉淀,哪怕有再多光環都像是一顆流星。
有些時候就是如此,人活著的意義甚至不如死了來的轟動和傳奇。
始皇帝不需要,扶蘇或許需要,但趙泗更需要。
哪怕說了再多,始皇帝依舊認準了一個事實,趙泗是太孫,不是太子,中間隔了一代人。
始皇帝讓趙泗隨行處理政務,干啥都帶著,現在又跑到湯泉讓趙泗監國。
說白了就是讓天下人都盡快習慣一個事實。
趙泗,是毋庸置疑的順位繼承人。
哪怕,他只是一個生長在民間的私生子!
沒有什么是比露臉發號施令更容易刷聲望和權威的事情了。
至于這次特意跑到湯泉避開自己,趙泗心中也有猜測。
變法是為了大秦,但變法帶來的個人收益其實對始皇帝不重要。
而變法,又是任重而道遠的事情。
說到底,不可能幾個月弄明白,說句不好聽的,五年十年都未必能夠順利完成。
這是奠定一國之根基,不可能像寫一樣,今天說變法,過個十天半個月全國上下齊調頭。
現代網絡那么發達輿論反轉還需要幾天時間發酵呢。
趙泗不可能監國一輩子,所以這么漫長的變法,歸根結底還是在始皇帝治下完成的。
至于自己大父想要的是什么?
趙泗大概清楚。
變法不可能再自己治下完成,始皇帝不可能為了給自己加強權威特意拖個幾十年把變法留給自己。
但不能在自己治下完成,卻可以自自己而始。
趙泗作為先遣者,他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
廢舊立新,頒布最高文件。
接下來不管是誰將變法落實,天下人都會永遠記得趙泗。
乃至于幾十年后,趙泗繼位的時候,天下差不多也已經徹底接受了新法新規。
換句話說,天下,提前了十幾年已經變成了趙泗的形狀。
“大父不急…但是李相也得體量一下孤,小稚奴剛出生不久就隨大父去了湯泉,總不能讓我這個當爹的和兒子分別太久不是?”
“殿下已經考慮好了?”李斯開口問道。
“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嘛,我倘若真將這傳國玉璽供著,恐怕大父才會不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