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柄是周朝的制度,秦朝并沒有這種說法…”騰愣了一下開口提醒。
內史是周朝出現的官職,權柄很大,幾乎僅次于三公。
秦朝因為中央集權的原因,官員的權柄普遍得到削弱,內史的八柄自然也就沒有了。
“可以有…”趙泗笑了一下。
有沒有這么大權力,不還是一句話的事情?權力歸于天子之手,現在始皇帝忙著哄重孫子幾乎徹底放權,無非就是給始皇帝打個報告罷了。
況且趙泗又不是傻子,周朝內史的八柄涉及整個天下,但是趙泗給出的只是局限于關內的八柄,片區已經劃好了,說白了就是讓騰依靠自己的資歷和名望配上八柄為新吏遮風擋雨,同時也算是對李相的鞭策。
“可以有么?”騰張了張嘴,他可是太清楚是皇帝了,這可是八柄,哪怕僅僅局限于關內…
始皇帝會愿意放權?況且他又不算始皇帝的親信,初次見面的太孫殿下未免太篤定了一些。
“放心…”趙泗擺了擺手。
騰遠離政治中心多年,大的形勢他就算有所關注但也不能知道事情全貌,有些事情沒辦法說,這一點只能等到騰重新回到朝堂以后慢慢體會。
像是趙泗的其他門客,從來都不會問出這種問題。
張蒼若在,恐怕只會琢磨著還能不能從始皇帝那里再要點東西,而不會擔心要不過來。
小稚奴有了,大秦的未來也就有了。
自己是小稚奴他爹,起碼占一半功勞不是?
一路疾行…趙泗倒是逮著騰問了不少問題,是請教亦是考校。
雖然騰的能力已經證明過,趙泗的考校和試探多少顯得有些多余,但是該有的流程必不可少。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畢竟騰已經遠離朝堂多年,趙泗給騰準備的職務又頗為重要,無大能而坐大位,帶來的后果是十分惡性的。
從咸陽城外,一路奔至趙泗于咸陽城地府邸。
騰現在身上沒有官職,因此在咸陽自然也沒有居住的官邸,一來是為了將騰安頓下來,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順帶見一見喜這個人才。
“民喜,見過殿下!”喜臉上帶著訝異和喜悅看向趙泗以及趙泗身后地騰。
張了張嘴,囁嚅了幾次復又開口。
“見過先生…”
騰笑了一下走上前來,看著喜已經斑白的頭發臉上露出幾分感慨。
實際上騰和喜并沒有太多私交,畢竟二者之間地位相差懸殊。
他和喜之間尚且停留在一個上官對于一個表現亮眼的下屬的欣賞。
倘若騰沒有失勢,不斷提拔之下,二者的交情自然也就會慢慢隨之深厚起來。
可惜的是騰還未來得及提拔喜這個亮眼的人才的時候,騰就已經失勢致仕,而大環境之下,喜也丟掉了官職。
“喜…你老了!我記得初見你時,你頭上尚沒有這么多白發。”騰笑了起來。
不過眼下時過境遷,目睹之處,皆是故人,同病相憐之下,因此也對喜多了幾分親近。
“韶華蹉跎…至今一事無成,徒生白發,慚愧…”喜苦笑了一下。
他是得到了騰的信才趕到咸陽接受招賢令的考核的,但是騰并不止給喜一個人寫了信,一些他覺得尚可的人才他都專門寫過信,大部分都通過了考核重新上崗成為吏員,鮮少數能力更加出眾的被安排成了小官,但唯有喜一個人,通過考核以后沒作任何安排,而是被留在府邸之上,等待著趙泗的到來。
新吏的擁躉曾經大多數都是年輕人…
畢竟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新吏本就是一批適應能力比較強,思考能力比較強的人面對社會變革之下產生的活躍思想。
就如同少壯派和老成派之爭一樣,新吏大多年輕,舊吏大多年老守舊且僵化。
然而時過境遷,因為李斯的重點打擊,新吏的思想被視為禁令,李斯親自負責主導秦吏內部的思想之下,時光飛逝之下,舊吏卻普遍的存在秦吏當中,不管是年輕人還是老人,曾經的新吏反倒是老了。
本質上,秦朝其實有很多東西都是逆時代潮流的…
當然,大一統絕對是順應時代潮流。
“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何至于此?
舊人相見,本是幸事,莫提這些,孤于府內設宴,入內詳談…”
趙泗擺了擺斷了二人的傷春悲秋,號令府內隸臣準備酒宴,并且親自帶著二人前往正屋等候。
待過片刻,酒水瓜果以及簡單的點心酪漿奉上。
趙泗騰以及喜已經針對于當今天下展開了討論。
趙泗感慨自己頒布招賢令卻并沒有得到太多可以獨當一面的大才,喜緊跟著發出了反駁。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在民看來,一郡必有宰相之才,但在此之前,卻必須有一定的經驗,倘若什么事情都不清楚,就算有這樣的才能,倘若一上來就身居高位,福禍都未必可知。
況且雖不能為官,卻可以為吏。
秦有律令,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將必發于卒伍,以吏為官,方知下民之事,如此才能更加周祥,大秦不缺官,缺的是吏。”喜認真的開口說道。
“哦?”趙泗眼前一亮。
這一點喜倒是和趙泗想到一塊了,趙泗也認為大秦缺的不是官。
畢竟眼下大秦,占據的是七國之地。
曾經的七國每一個國家都有一個朝堂班子,七國朝廷官員的總數加起來肯定比現在大秦的官員總數多的多,說來說去,在官這個方面,大秦其實是精簡過了的。
沒道理戰國時期各國都不缺官員,到了大秦反倒是缺官員可用,
主要還是吏…
秦國的吏治涉及方方面面,所謂秦律之繁雜那靠的不是一紙政令,不是始皇帝發一道圣旨天下人就會遵守的。
落在實處,還是需要靠基層吏員去和天下黔首打交道。
秦國管的寬,自然需要的吏員也就更多。
從官來看,秦國的官員是比戰國時期的官員總數更少了。
從吏來看,秦國大一統時期的吏員規模比戰國時期天下的吏員總數加起來都更多。
一個帝國的命運絕不是一個官員所可以左右的,吏治的崩塌才是宣告帝國終結的開始。
“詳細說說!”趙泗看向喜開口說道。
喜聞聲開口:“民以為,治天下,需先治吏。
當今天下,秦有兩弊,一弊,吏少,二弊吏雜!”說罷,喜停頓了一下。
趙泗充當了一個合格的捧哏開口問道:“那這兩弊如何解決?”
“解決的方式很多,吏少,吏雜,在于事繁,諸事愈多,需要的吏就越多,需要的吏的水平也就越高。
一部秦律,共有十八種,涉及的條令更是數之不盡,涉及從大到小從上到下,乃至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通常來說,一個吏員,也只能勉強記住十八種秦律,倘若再引申到某一天律令的具體解析和參考,那恐怕就有些為難了,吏員尚且如此,更何況黔首?
因此想要讓黔首按照秦律來生活,只能依靠吏員來督促他們提醒他們。
這樣一來,所需要的吏員自然也就更多更廣。
想要解決辦法也很簡單,將秦律精簡一半出來,現在大秦的問題就會緩解很多。”喜開口說道。
解決不了問題,那就不提出問題…
嗯,也是解決問題的一種方式。
所謂無為之道和這個道理差不多,伱不管那么多,自然也就沒那么大的政治壓力…
這玩意其實現代也存在,譬如大名鼎鼎的休克療法…
“秦律確實要精簡刪減,有很多條文是無關緊要且不符合這個時代的。”趙泗點了點頭。
秦律每朝每代幾乎都在刪刪改改涂涂抹抹,但到底改不了再商君法這個圈子里面做道場,因此也留下了很多不合時宜的東西,有的沒必要,有的甚至還是副作用,所謂變法,必改秦律,這一點趙泗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嗯…李斯也已經做好了。
“除此之外呢?”趙泗繼續開口問道。
“辦學…”喜開口說了一半,欲言又止。
趙泗敏銳的捕捉到了喜的欲言又止,繼續追問。
“還有呢?”
喜沉吟了半天,最后似乎是堅定了某種信心然后認真的開口說道:“法吏分家!”
“法吏分家?”趙泗先是一驚,爾后扼腕復又重復了一遍,眼中露出光亮。
“法吏分家!好一個法吏分家!”趙泗拍了拍手。
吏是秦國的吏,法家卻未必是國家的法家。
而事實上,不論是任何一個學派,都試圖將這種概念混淆。
法家在不斷混淆這個概念,所以秦國吏必出于法家。
而后世的儒家也在混淆這個概念。
最后導致的結果自然不必多說…
罷黜百家…獨尊一家…然后內卷,劣幣驅逐良幣…
“殿下不以臣大不道之言?”喜愣了一下開口。
“實際上這也算是我要做的事情吧…只是這一點會比較難…”趙泗沉吟了一下。
所謂為國取士,在趙泗看來不論諸子百家,只要能夠通過大秦的規定和考核勝任職位就不應該區別對待。
當然現在的大秦明面上也是這樣,百官之中,治百家者也比比皆是,并非皆是法家出身。
然而在吏這個基層單位當中,實際上法吏已經不分家了。
法家的思想貫徹到了秦律的方方面面,想要理解和執行這些律令必須不可避免的學習法家的思想。
一個吏員,哪怕一本法家的書都沒有看過,但是他只要是以吏為師,通過正規渠道的考核成為吏員的,那你拿法家的書去考校他,得到的結果也是大差不差。
尾大不掉也…雖然現在還沒有罷黜百家,但實際上法家已經成為了大秦的國學。
倘若沒有二世而亡,那么可以預見的大秦勢必是要被法家的思想徹頭徹尾的綁定到死的。
儒家也是如此…實際上儒家綁定漢朝以后,其學運已經遠超國運。
漢朝才幾百年?儒家興盛直至近代…
不是說法家不好,儒家不是…實際上作為治國之學,哪一家都有可取之處,就算不能用來治國,也不乏有真知灼見。
然而以前治國的參考路線是一百,罷黜百家以后參考路線就那么一個版本,螺獅殼里做道場,思想自然也被定格在一個圈子里面…
“如果沒記錯的話你是從地方進學的?”趙泗開口問道。
“怎得生出這般想法?”趙泗開口問道。
“上行下效之風太甚,凡事皆有金科玉律,卻不能思變思通,已不知效的是陛下還是法家了…”喜搖了搖頭開口說道。
“但這樣一來,恐怕治國的根本思想還要重新界定。”趙泗嘆了一口氣。
“倒也并非不可,有了定論才好,不采用哪一家學派的言論,而是讓百家自覺往這個方面來靠,誰修的好就用誰。”喜開口說道。
說白了就是定一個大秦的核心思想和理念。
然后諸子百家自己照著這個核心思想和理念發揮去吧。
你們愛用什么闡述方式就用什么闡述方式,愛怎么解讀就怎么解讀,以后選官取吏也按照這個核心思想和理念。
整急眼了趙泗大不了拋出來一個十六字真言。
給個提綱,百家自己去寫內容。
不過仔細一想,從這個方面來看,政治立場頗為靈活的李相…
他已經泄過題了…
在這方面李斯占據絕對優勢。
不過倒也無妨,最起碼給百家了一個生存空間。
最高的執權者也已經表態需要什么類型的學問,百家最起碼能夠得到一個明確的方向并為之努力,不至于悶著頭亂竄…
“這樣一想,還是罷黜百家更簡單一些…”
趙泗嘆了一口氣,對于掌權者來說這很顯然是把簡單的事情給復雜化了。
可是作為一個現代人,對諸子百家爭鳴的璀璨,總有那么一些堅持。
“麻煩就麻煩一些吧…”
畢竟,這是我的大秦。
(悶頭一覺睡到下午六點…睡了十八個小時,有點突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