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君臣之間再怎么親近也是有極限的,而親人之間的親近是沒有極限的。
“稍后今日的奏折才會送過來,三公會入宮奏事…”始皇帝看著坐在自己身側的趙泗笑著開口。
通常來說,始皇帝一天結束之前必然會把當天的奏折處理干凈,因此是沒有積壓的奏折的。
而百官奏折會在一天清晨的時候送到始皇帝批閱奏折的房間,之后三公會入宮奏事,相當于開個小會,做一下每日工作總結。
然后就是每隔半個月才會召開的小朝會,即以三公九卿為主,負責向始皇帝匯報各部門工作總結。
小朝會人數多一些,除了三公九卿以外上卿這個級別的官員也有資格參與,三公九卿只是統稱。
至于涉及文武百官的大朝會,一般不涉及特殊情況的話,一年攏共只有三次,年初一次大朝會,由最高領導人做出今年的工作規劃,定下預期目標。
中間祭祀天地一次。
年末一次,滿朝文武做一下今年的年終總結。
流程趙泗早就清楚了,畢竟他也是上卿,不過始皇帝很顯然是特意再講給自己聽的,甚至難得的還講了一下朝會聽政觀政日期制定的深意,這不僅讓趙泗產生了一些細微的遐想。
爺孫閑話片刻,中車府令黔已經捧著今日份各部門新鮮出爐的奏折來到宮殿之內,躬身將奏折放在案幾之上。
還未等始皇帝來得及批閱,宮人也跟著通傳。
太尉王翦,丞相李斯,御史大夫馮去疾都已經入宮就位,現在已經做好了開個小會的準備。
按照慣例,三公每天都要入宮面圣參政,因此他們入宮是不需要再皇宮之外等候的。
每天到了以后經過簡單的檢查以后,三公就會被引到專門供他們等候的偏殿,等到三公都到了,就會匯報給始皇帝,由始皇帝親自召見。
召見結束以后,三公就要去處理公務了。
值得一提的是,三公處理公務的地方嚴格意義上也在皇宮的范圍之內,離得近主要是方便有什么緊急事情第一時間向始皇帝匯報探討,方便做出指示。
這也是三公之所以尊貴的主要原因。
哪怕沒有任何實權的三公,都可以日常面圣,處理政務的地方也距離皇帝日常辦公的地方很近。
而尋常官員,或許一輩子也沒幾次和始皇帝見面的機會,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距離皇帝最近的三公,統帥百官,代表的就是皇帝的意志。
“宣!”
始皇帝點了點頭。
趙泗則板板正正的跪坐在那里等候三公的到來。
不消片刻,王翦,李斯,馮去疾先后入內。
嗯,按名字順序入內那種。
從這里其實就能看到一些潛規則,王翦是被請出山的,人老望眾,哪怕是李斯都得避讓三分。
王翦之后就是緊跟著的李斯,如今正在推動大秦律法改革,如日中天,不過因為近期天下大亂的原因,李斯作為百官之首,承受的非議也很多。
而李斯之后,隔了好大一截的才是御史大夫馮去疾。
舊時代的殘黨,扶蘇的支持者之一,和王綰同期的老家伙,雖然在始皇帝和呂不韋乃至于嫪毐的斗爭中幫了始皇帝大忙,但是能力不足,思想保守,因此權利幾乎完全被李斯侵吞,只能守著御史臺的一畝三分地,名為三公,實則甚至不如一個上卿…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王翦在趙泗璞玉光環的滋養之下,身體的病痛減少了大半,因此現在居然已經不需要輪椅就能夠正常行走,最近更是有一種精神煥發的感覺,不過王翦私底下總是嘀咕著自己這是回光返照,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趙泗沒少聽王翦嘀咕,他也知道王翦歲數確實大了,恐怕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等到這次內亂徹底平定,王翦恐怕也沒有多長時間了,因此見王翦進來,趙泗第一時間開啟璞玉光環籠罩王翦的身體。
王翦李斯馮去疾各自站定,正欲行禮,目光卻不約而同的看向坐在始皇帝身邊的趙泗。
王翦心下有些奇怪,這小子什么時候混到和始皇帝共坐一案的地步了?
王翦納悶的看向李斯,卻發現李斯也是一頭霧水,二人不解,此時馮去疾已經躬身行禮,二人就算心有疑惑,可也知道始皇帝平日里本就親近趙泗,因此也就按耐住內心的疑惑,和馮去疾一同躬身行禮。
“諸公起身,坐下奏事。”始皇帝擺了擺手。
正常工作匯報都是站著,本來就沒多少時間,不過王翦身體不好,再加上今天始皇帝打算宣布一些小消息,時間肯定不會短,因此許之坐下奏事。
宮人聞聲立刻搬來坐墊,三人依次正襟危坐。
王翦看了好一會端坐在始皇帝身邊的趙泗,欲言又止。
這小子…已經被始皇帝親近到不在意自己已經失禮的地步了么?
至于李斯的想法就更簡單了…
平日里李斯不是沒見過趙泗和始皇帝同處一室,但是趙泗和始皇帝向來是分案而坐。
這會坐到一塊,雖然一正一側,可他們這三公一塊朝著始皇帝躬身行禮,算是把趙泗一塊給參拜了。
這小子什么時候膽子這么大臉皮這么厚了?
至于馮去疾也微微的皺了皺眉頭。
他早知始皇帝對趙泗親近,卻未曾想已經親近到這種地步,心中只認為,這或許并不是什么好事。
畢竟這種事情算是嚴重逾矩了,因此三人內心或多或少都產生了一些細微的想法。
不過王翦和李斯都于趙泗交好,因此心中存著事后提醒趙泗為臣不能失矩的想法。
至于馮去疾,則純粹是人微言輕,況且就算逾矩,他也不可能對著趙泗沖鋒陷陣,白白給扶蘇樹敵。
畢竟,扶蘇立儲已經一拖再拖,不管是誰都不愿意再多生事端。
三人各懷想法,以李斯為首開始向始皇帝奏事。
“現在的問題還是吏員儲備不足,只能于天下各地就地啟用,而啟用地方人才,就不可避免其和地方貴胄以及亂黨有所關聯。
現在光是甄別其中是否有藏私者都是一個大工程,關內吏員還得繼續往外調…”
始皇帝點了點頭認同了李斯的建議爾后看向王翦開口問道:“如今天下時局動亂,老將軍坐鎮中樞,統帥天下兵馬,您認為什么時候大秦才能平定內亂?”
“倘若是六國地界,兩年可定,若是算上巴蜀戎人嶺南一代的話,恐怕需要五年的時間,究竟什么時候能徹底平定,陛下就要問右相了。
否則就算大軍平定了叛亂,倘若沒有官吏及時補充,恐怕還會因此生出來動亂和波折。”王翦開口說道。
難得不是戰爭,是戰后重建,這是現如今朝堂公認的事實。
得虧是大秦現在糧食富裕了,民間的災害抵抗能力和回復速度成幾何倍上升,民心對于大秦也有所傾向,否則這場戰爭的走向還真說不準。
說到底,大秦十一的賦稅是真正已經落實了,且貨真價實的擺在那里。
而今天下初定,天下苦戰久矣,地方叛亂想要反秦籌措糧草是必然的,因此他們必然會禍害地方,征收糧草,施行軍管以應對大秦的大軍攻打。
也就一兩年功夫,被他們欺騙的庶人就會發現跟著他們起兵復國沒有一星半點的好處,至于他們許諾的復國之后怎么怎么樣的福利完全是一紙空文,還不如老老實實的接受秦國的統治,繳納十一的賦稅。
值得一提的是,因為大秦降徭降稅以及各種高產糧食收獲了民心的原因,地方貴胄起兵并沒有那么順利。
畢竟才剛過上好日子,剛剛能夠展望未來,誰愿意為了虛無縹緲的復國夢獻上生命?
庶人的眼睛淺,看不了那么遠。
地方貴胄起兵一般都是憑借家中私兵以及和地方官吏的聯系直接起兵,爾后憑借自己家族的威望于當地強行征兵。
兵是能征來,但是征來的兵作戰情緒沒那么高昂。
因此大多數亂黨為了提升庶人的作戰情緒待遇竟然出奇的不錯,同時許諾了許多空頭支票。
什么復國以后,十年之內不征收任何賦稅,不用服任何勞役,以及諸如什么復國以后三十稅一…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當然,作戰勝利以后縱兵劫掠也是必不可少的。
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從來都不是開玩笑。
戰爭的本質就是團結一切可團結的,毀滅一切不可團結的。
因此,嚴格意義上來說,大秦現在雖然穩操勝券,但是地方上的情況真的很慘烈。
有大軍團支援的地方還好,一些不被大兵團支援且還未被攻陷的地方,幾乎每天都在死人。
這就是戰爭,是中央集權和地方政治權利產生的沖突,但是真正的受害者的終究是底層的庶人。
誰都知道這一場戰爭結束大秦會變得更好,并且進入一段高速發展時期,但是眼下的陣痛,也確實不少。
李斯和王翦以及馮去疾各自匯總了一下工作情況。
趙泗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匯總,他還見過更加詳細的戰報,畢竟航貿軍府那邊的戰報趙泗得到的是一手消息,但聽到諸如屠城戰損一般輕描淡寫略過的字眼依舊是觸目驚心。
不過很顯然始皇帝并不在意這些,相比較于趙泗總會糾結在庶人的慘烈,始皇帝更在意的是一切都在按計劃執行甚至于進度比預期的還要更快一些。
三公奏事結束,始皇帝頷首。
通常情況下,這個時候始皇帝就要趕人了。
王翦李斯馮去疾也做好了拍屁股走人的準備,卻不料始皇帝遲遲沒有開口趕人。
“諸公既然奏事已畢,朕亦有一事告于三公。”始皇帝笑著開口。
三人聞聲拱手行禮,做好了傾聽始皇帝指示的準備。
“說來話長,朕就長話短說……”始皇帝看了一眼身邊的趙泗。
“我見三公入內,見泗兒侍于朕側,多有驚詫?”始皇帝笑著開口。
李斯王翦聞聲連連搖頭爾后又同時愣住,面面相覷。
剛剛陛下開口叫什么來著?
泗兒?
這不對吧?
真的能對一個臣子親近到這種地步么?
泗兒都叫上了?
“為臣者,應該恪守本分,這樣的坐次確實逾矩,你們有所驚詫是應該的,只是泗兒昨日才剛剛身世大白,還未來得及收錄宗室,認祖歸宗,通傳天下,因此你們也就無從得知,泗兒是扶蘇的孩子,是朕的長孫,離散多年,才復得見,朕特意讓他陪侍一側,以便親近,因此這樣的事情,也就不算什么逾矩了。”始皇帝笑著開口說道。
始皇帝話音落下,李斯,王翦,馮去疾,三人一整個愣住了。
這是始皇帝早就準備好的事情,提前告知三公是讓他們有所準備。
至于其中深意,自然也不必多說。
三公,概為百官之表率,三公心里有數了,文武百官心里,自然也就有數了。
更不用說,三公之中,馮去疾是扶蘇的支持者,王翦雖然不參與儲君之爭,但是他的孫子王離和趙泗卻私交甚密。
至于李斯更是和趙泗有五馬分尸之交…
昨晚上趙泗想了很多問題,始皇帝,同樣想了很多…
繼承人的問題是始皇帝心里繞不開的一個坎,而恰好,上天給他送來了一個孫子…
始皇帝因此生出來一些別樣的想法,是極為正常的事情。
扶蘇或許和自己政見不合,有自己的想法,可是扶蘇能夠扭轉歪曲自己的意志,扶蘇的繼承者同樣可以重新繼承自己的意志和想法…
當然,現在一切都只能算是一種嘗試和試探,甚至于始皇帝本身都不曾精心謀劃,只是順手為之。
沒有人沒有事情是一成不變的,因勢就趨才是最好的解。
始皇帝單獨對三公說出來,本質上也是要觀察一下站立在百官之首三人的意見。
可是始皇帝說的輕松,落在三人耳朵里,卻不能如此輕易的接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