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泗再次踏上了尋找李斯的道路。
有始皇帝指點,趙泗大概也知道李斯之所以不作為的原因以及為何埋頭著書立說。
說白了,李斯這人,他從來都不是始皇帝的親近之人。
李斯更傾向于把自己擺在一個工具人的位置。
在得不到承諾或者感受不到壓力的情況之下,李斯是不會主動出手主動行動的。
哪怕…趙泗自認為自己和李斯關系很好,很不錯。
趙泗下意識的認為李斯會像自己信任李斯一般信任自己。
但實際上…李斯還是不信…亦或者?在自己沒有給出承諾的時候,李斯依舊選擇了推諉。
想想其實倒也比較正常,自己出海歸來看似和李斯相處的時間很長,但自己出海歸來才多長時間?
無非幾年時光罷了…
幾年時光對于李斯漫長的人生而言,或許算得上珍貴,但還到不了讓李斯傾心相付的程度。
嗯…客觀來說,君臣相逢如清風明月松柏山崗一般的劇情大概不會出現在李斯身上。
他壓根就不是這種人。
嚴格來說,李斯不是一個純臣。
他心里或許有一定的理想,但絕不是一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也不會被感情裹挾自己的行動。
若不然也不至于出現韓非子之事和始皇帝產生隔閡。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感情,在李斯眼中或許并沒有那么靠得住。
這也就難怪李斯在沒得到承諾之前左右推諉。
當然,也不一定非得給李斯承諾李斯才干。
畢竟刀在始皇帝手中。
比起來以后五馬分尸和現在五馬分尸,李斯肯定更傾向于多活一段時間。
在君權面前,李斯很少有反抗的余地。
而始皇帝向來是一個不怎么受約束的人,所以大多數時候讓李斯辦事是用壓力讓李斯辦事的。
同理,趙泗也可以這么做…
右相雖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同樣是眾矢之的。
趙泗作為始皇帝最喜歡的好圣孫,想要嚇唬李斯的辦法多不勝數。
“李相這是何苦呢…”趙泗無奈的笑了一下。
以始皇帝的性格不可能給李斯甚么承諾…始皇帝明顯更傾向于把刀架在李斯脖子上讓李斯自己動。
但李斯依舊屢教不改…亦或者說難道李相有甚么不為人知的癖好?
屬驢?非得抽兩鞭子才動?
就不能發揮一下自己的主觀能動性么?
想歸想,來到相府之前,趙泗整理了一番神情,徑自踏入李斯的府邸之中。
“殿下何故去而又返?”李斯臉上帶著驚訝的笑容前來迎接趙泗。
“我方才回宮了。”趙泗自顧自地坐下。
李斯訕笑了一下打算也坐下,卻被趙泗抽掉了坐墊,因此只能站著。
“李相之言,我說給大父聽了。”趙泗繼續說著。
李斯臉上的表情明顯動了一下。
趙泗還想接著演,看著李斯的神情還是有點沒繃住,最終只能無奈的又把坐墊還給李斯擺了擺手嘆了一口氣:“李相真是讓我傷透了心啊。”
“殿下何出此言啊…”李斯沒坐下,只是趕忙擺手。
“我歸秦之后,相熟之人不多,唯鄒奉,李相,王老將軍,王離,以及我麾下一眾門客罷了。”趙泗的手指扣動在案幾之上。
“李相這是何必呢?”趙泗奇怪的看向李斯。
“變法之事,終究要陛下做主…”李斯嘆了一口氣。
現在的皇帝是始皇帝,而不是趙泗啊。
始皇帝是疼孫子,但不疼他李斯啊。
孫子做錯了最多最多踹兩腳罷了,這丞相錯了可是得挨刀子。
趙泗站在李斯這邊,不如始皇帝一個承諾有用。
甚至不如始皇帝把刀架在李斯脖子上有用。
“李相…”趙泗看向李斯嘆了一口氣。
“臣斗膽問,這究竟是陛下的意思還是殿下的意思?”李斯開口問道。
“李相這是在離間天家之情?”趙泗反問。
“不敢…”
“是我的意思。”趙泗搖了搖頭。
“但也是大父的意思。”
“殿下又究竟要做什么呢?”李斯開口問道。
“變!大變!”
“變法?”李斯再次開口問道。
“不夠…”
李斯幽幽的看著趙泗,似是在揣摩趙泗的意思。
“殿下想清楚究竟要做什么了么?亦或者說,殿下究竟想清楚要什么了么?”李斯開口問道。
趙泗聞聲,皺了皺眉…沉默了片刻。
“臣并非什么都沒做…書雖然尚未著成,但也寫了一些,殿下可以一看。”李斯說罷,從旁邊抽出三卷竹簡。
“怎得不用紙張?”趙泗順嘴問了一句。
“習慣以刀筆刻錄了,重事我還是喜歡用竹簡。”李斯笑了一下。
趙泗接過竹簡,入目三個大字。
《三本論》
一本,曰以君為本。
二本,曰以國為本。
三本,曰以人為本。
趙泗僅看題意就知道,李斯,這真是再走一條新路了。
不過畢竟是舊時代過來的老東西,所以并未完全推翻法家以君為本的核心觀念。
李斯不是法家的顛覆者,而是補充者。
君本論之外并提二重,曰國,曰人。
趙泗越看越覺得入神…
其實站在一個現代人的三觀來看,君本論自然是不被接受的,甚至是可以完全撅棄的封建時代的產物。
但是,趙泗是儲君,是太孫。
同時,這個時代也做不到這種程度的思想革命。
準確來說,一直到現代,君本才被完全推翻。
按照歷史來看,兩千年以內基本上不用考慮撅棄君本論。
況且李斯也不是一個純粹的學者,他是大秦的右相。
君本,對于李斯來說是絕不能被推翻撅棄的。
甚至于對于李斯來說在君本之外提出國本和人本都已經是十分有風險的行為。
所謂君本,是為中央集權。
所謂國本,是安天下,定四方。
所謂人本,是于民休養。
說白了就是維持中央集權的道路上以國為重,以人為本。
盡管李斯提出的三本論并沒有跳出時代的基礎,但是就目前而言,趙泗敏銳的意識到這是現階段,最適合大秦的決策。
籠統一觀,趙泗心中已起喜愛之意,心下想要仔細研讀,因此和李斯告別以后回到宮中逐字逐句仔細揣摩閱讀。
同時,腦海里來自于兩千多年歷史的種種政策開始逐漸串聯起來。
說白了,就是李斯的三本論給趙泗提出了理論指導和前景方向。
以前趙泗只是清楚,現階段中央集權不可能動搖,君本位思想也不可能被淘汰,不能一味的壓榨百姓,百姓的力量最為弱小也最為強盛,將財富全部集中在中央政府手里并不一定是好事…
現在,趙泗卻借李斯的三本論有了一條清晰的,可以直接借用的道路。
繼續加強中央集權,消滅地方勢力。
繼續建設大秦,修橋鋪路,興修水利,開疆擴土。
撅棄以前的馭民五術,把律法從對百姓的威逼恐嚇凌虐變成諄諄善誘,法可以多,可以雜,但是不能過于兇殘,讓百姓擁有更多的自主權,保護以個體為單位的百姓,限制宗族,豪強,世家,等獨立于官府于百姓之間的單位。
趙泗敲了敲案幾…
“短時間之內不用考慮豪強世家貴胄的問題了,該死的都已經死了,沒死的也已經遷移到了關內,地方上空出了大量的土地,官府的統治力進一步得到了提升,在未來一段時間之內,要陸續廢除掉以凌虐為主的秦律,但不代表就要無為而治,律法的刑罰可以適當降低,但是數量卻不必減少,必須要依靠律法盡快完成移風易俗,貨幣,文字的統一。同時,沒有了大的貴胄,但是豪強,地主,宗族,這些勢力在地方上依舊存在,現在沒有矛盾是因為地方因為大貴胄的離開而變成一片藍海,蛋糕做大了,所以暫時沒有矛盾,如果放任不管,庶人遲早也會被侵害,遷王陵令絕不能停止,不僅不能停止,最好是要作為祖訓,每朝每代都要進行。
不過短時間之內不用考慮這些問題了。趁著現在地方資源空余,廢奴是十分有必要的,讓更多的庶人盡快的參與到對地方利益的瓜分之中,讓大秦的官府去為他們背書,充當他們的后臺,有利益,有穩定的生活,為了和地方豪強對抗,秦法,秦律,乃至于官府,是庶人唯一的依靠。
而國家方面,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有戰亂發生,不管是邊疆還是內部。
現在是外交官發力的時候了,雖然不一定要發動戰爭,但是在大秦不發動戰爭的時候也不能讓別人停著,大秦需要修煉內功,可是卻不能讓別人安心修煉內功,要更多更快的參與到和各國的溝通當中,必要時刻可以以武力威懾,盡快的提升大秦的國際影響力。
隨著距離越來越遠,疆域越來越遼闊,戰爭的成本也只會越來越大,能夠以影響力來解決的問題,盡量避免興師動眾。
同時,這段難得的和平的時期,沒有貴胄的干涉,有此一戰的威懾,政令也會比以前更加通暢。
因此地方上的建設也絕不能停止,或者說隨著戰爭越來越少,建設將會成為重中之重。
修橋,鋪路,鑄城,墾荒,興修水利,這些都需要天下的庶人廣泛的參與進來,與民休息是不可取的,安定歸安定,可是與民休息十年也未必能休息出來一條水渠,大工程指望與民休息是不可能的,在未來,要多修大工程,多修百姓可以得到的切實利益的大工程,而非奢靡的宮殿,同時也可以一定程度上提高服役百姓的待遇,制定律法保障他們的安全,甚至可以以爵位作為嘉獎…
好在,得益于舊法的殘酷…只要能夠保障他們的安全和收成,百姓也會心滿意足,甚至還得感慨日子比以前過的更好了。
嗯…同時也要盡快的推出促進生育的政策,現在大秦的人口太少太少,人口是重中之重。”
那句話怎么說的?還得是靠對比。
趙泗某些方面還得感慨以前秦法秦律的殘酷。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因此現階段只需要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保障百姓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承受各種各樣的勞役。
白粥榨菜管夠,百姓能給你修個環球長城…
這話放在戰亂時代確實如此…
但是放在盛世,還真不行…
沒有對比,哪知道現在的生活來之不易?
古代白粥榨菜標配已經算是準盛世了,但讓一個現代人過去豈不是立刻就要嚷嚷著起義?
思考問題不能用現代人對古代的刻板印象。
再做不到發工資管吃管住的前提下,大工程一定是會犧牲百姓的幸福的。
這沒辦法,至于人權啥的,以后再說吧,趁著現在民情尚可,還是趕緊進行大基建吧。
以后生活好了,大基建的成本更高。
思來想去,趙泗腦子里的想法已經逐漸成熟。
于是提筆蘸滿墨水,開始奮筆疾書。
《大秦第一個五年計劃!》
只不過,才剛剛寫了幾百個字…
就被宮人叩響了門扉。
“殿下,匠作局那邊有急奏。”中車府令黔輕聲開口。
趙泗放下毛筆招了招手示意拿來。
黔躬身遞上文書。
趙泗滿懷振奮地打開文書。
匠作局里面,趙泗最上心的就兩件事。
一是火藥的生產和制備。
二是對于煉鋼法的改進和研究。
此二事都關乎于國家大計,因此趙泗很早以前就做過囑咐,關乎于鋼鐵和火藥,不管是哪方面出現了技術突破,都務必第一時間奏事宮中,可直入宮禁。
這玩意,不管哪個突破,都不亞于趙泗的五年計劃。
趙泗心懷忐忑的打開奏折…
“高爐!”
趙泗重重地錘在案幾之上!
成了!
趙泗很清楚地知道鋼鐵的優秀性能,因此很早就提出了以鐵器取代青銅器。
但是因為冶煉技術的不成熟原因,溫度較低,這個時代生產出來的鐵器可以說一言難盡。
趙泗知道有一種爐子可以提升溫度用以熔煉鋼鐵,改進鐵器的性能,但是他無法復原,因此也只能對匠作局提出理論指導,告訴他們鐵器性能不夠是在于溫度不夠,雜質太多,以及含碳量的原因。
趙泗后悔自己沒有記住煉鐵煉鋼的工藝。
然而實際上,對于科研來說,能夠直接指出一個正確的攻堅方向就已經彌足珍貴了。
科研,攻堅反而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費勁千辛萬苦終于達成條件以后,結果這個步驟是無關緊要的。
而現在…!
終于成了!
趙泗仔細觀摩匠作局匯總性能測試數據以及和現有青銅器性能的對比。
“夠了!”
趙泗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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