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佗剛剛上位,自然需要一場漂亮的功勞來讓始皇帝滿意。
他很急,但也并沒有那么急。
最起碼,暗中支持楚王熊心的世家貴胄要比他更急一些。
畢竟,恒楚已經覆滅…而天底下真正尚未平定的,也只剩下楚地和東海了…
在這種緊迫的大環境的壓力之下,外加上始皇帝大赦天下以及長公子扶蘇成為太子的助攻。
于是所有人的心思都活絡了起來。
誰都不想打必死無疑的戰爭。
相比較于死無葬身之地負隅頑抗,大部分人更傾向于投降以爭取更好的待遇。
哪怕是被迫遵從遷王陵令遷移到咸陽。
畢竟虞家已經在咸陽站穩腳跟,背靠太孫趙泗,而太子扶蘇又是楚國王室所出,怎么也能攀上三分交情。
太孫雖然不是楚國王室所出,可是他的妻子虞姬是楚人啊,也是楚地的老牌貴族!
雖然虞姬并不是正妻,可是除了虞姬以外,太孫趙泗可并沒有其他女人。
而且,虞姬可是懷孕了!
虞家,也需要一些人來為他們搖旗吶喊吧!
只要能夠說服虞家,虞姬再吹吹耳旁風…
太孫殿下,和太子殿下,他們總不至于連狗都不要吧?
總之,經過仔細盤算以后,他們樂觀的覺得,他們保住身家性命的可能性還是非常大的。
至于任人魚肉就任人魚肉吧,時至今日,老老實實把家財奉上,最起碼還能留下一條活路。
楚系貴族就算遷移到咸陽去,但是有太子和太孫妻家的這層微末關系在,未嘗沒有打開局面的可能不是?
當然,這些流言大部分都是趙佗放出去且刻意加速傳播的。
這世界上最大的謊言就是,說的每一句話全都都是真話!
趙佗不過是利用他掌握的消息便利以幫助楚人更好的了解當前大秦的政治局面罷了。
至于其他的,他們自然會腦補。
于是…沒用多久,真正的大魚就上鉤了。
屈,景,昭。
三姓之家,乃楚國最大的貴族。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之中的這三戶,暗指的就是屈景昭三家。
他們在楚地的能量十分強大,哪怕是經過始皇帝一統天下后的刻意削弱,依舊在楚地如日中天。
項家這樣有項燕這樣的亡國的悲情將軍加成,也堪堪能夠從聲望上和他們媲美。
但是論及財力,人脈,底蘊,都非項家可以碰瓷的。
和項家不同,屈景昭三姓在楚地乃至于大秦的各地擔任的官職都并不在少數。
真正的大貴胄,是不沾半點人間塵埃的。
擁立楚王熊心,沒有他們。
但是楚王乃至于楚地的叛亂能夠延續到現在,他們功不可沒。
他們有大量的族人參與其中,提供了大量的財力和人力支持,但卻抽身事外。
像這樣的大家族,是看不上一個站穩腳跟的政權的。
同樣,這也不過是他們一次試探,一次嘗試,一次逼迫。
他們絕不能接受遷王陵令,因此才暗中支持楚王熊心和楚地的叛亂。
可惜…天不遂人愿,始皇帝平定天下平定的太快了。
他們失敗了,他們只能接受遷王陵令,但是遷王陵令對他們而言并不是致命的。
畢竟在楚國滅亡的時候他們是最早投誠和接受秦國統治的。
再加上他們三家之中掌握的知識人才最多,因此擔任官吏者比比皆是,他們接受改造接受的最積極,融入秦國體系也是最快的那一批。
遷移…只有像項家這種又不愿意擁抱大秦又腦子一根筋想要復國的家族死都不能接受。
都沒幾個人當官,一搬家,錢財土地一沒,自然就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可是他們不同…
他們有大量家族子弟擔任各地官員。
就算搬家…也無所謂,無非就是元氣大傷。
到不了必死的局面…
所以,哪怕是暗中支持楚王,派遣家族子弟為之謀事,他們大多數用的也是化名。
畢竟,他們還有退路。
而通常,像這種有退路的人,投誠也是最快的。
再經過激烈的討論以后,他們決定將楚王賣一個好價錢。
于是壽春令尹景荀找上了趙佗。
“你是壽春令尹,不再壽春待著,何故來此?”
“我特來助將軍平判!”景荀臉上帶著笑容。
“哦?如何助我平叛?”趙佗扣動案幾,眼中帶著幾分嗤笑。
“將軍可以遣我為使,游說叛軍和楚偽王,居間挑撥,叛軍不攻自潰也!”景荀開口說道。
趙佗對這一套心知肚明…說好聽點是出使用間。
說不好聽點景荀的出使就代表一個信號,三姓放棄楚偽王了。
楚國當然不攻自潰,更不用說三姓的廣泛人脈,景荀只要出力,確實會有一大批人背棄楚偽王離去。
不攻自破,還真不是妄言。
“你能擔保?”趙佗瞇了瞇眼睛。
“自然能!”景荀笑道。
“軍中無戲言!”趙佗笑了。
“愿以人頭擔保!”
“好!如此便遣你為使,出使叛軍,以為招降納判!”
景荀躬身謝過趙佗,笑著離去。
“三姓啊…”趙佗笑了一下。
這股骨子里帶著倨傲的感覺,真令人不爽啊。
不過無所謂…楚國戰局,皆在于趙佗如何向始皇帝匯報了。
三姓確實很強,如果可以得到三姓的友誼,他趙佗卻是在嶺南乃至于楚地都可以說一不二,可是始皇帝絕不會允許這樣的存在。
趙佗卻是有一些微不足道的野心,這是骨子里的東西,譬如他經營嶺南的時候,就很愿意收攏人心,也很愿意私下結交嶺南諸部的頭領。
可是最起碼在現在,在始皇帝尚且還活著的時候,這股野心也只能僅限于此。
與其說是野心,倒不如說是趙佗的個人秉性。
這種人物,上面壓得住自然是能人。
三姓遞出的信號趙佗懂…
可是趙佗在咸陽待過,也正因為如此,趙佗才清楚哪些紅線是不能碰的。
所以…
為了自己,他只能向始皇帝打個小報告了。
還是那句話…哪有什么忠君之士,背主之人?
國朝強橫自然忠臣義士頻出…
國朝軟弱天威淪喪,自然也不能怪罪他人自己找條退路。
“孟西白三氏都已無當年風采,更何況是屈景昭?”趙佗嗤笑了一下。
大秦,是不允許這么牛逼的宗族勢力存在的。
于是…
景荀代表大秦出使叛軍…
而緊接著就是屈景昭三姓開始大規模撤資。
于是…
楚王叛軍后勤開始緊缺的同時,基層人才乃至于上層人才也悄無聲息的消失和流逝…
一些還有退路,和叛軍捆綁不深的中小型貴胄也開始紛紛退場。
大浪淘沙,最后剩下的就只有無路可走的那一批人了。
楚王熊心,以及他的大將軍宋義…
“人心離散,士卒徑走,就連將官和官員都開始紛紛逃離…”
熊心沉默許久,握住了宋義的手,一切盡在不言而喻之中。
熊心是一個傀儡,但他是一個有野心還有一定才能的傀儡。
歷史上熊心被項家推為楚王,熊心就開始了自己的操作,拜宋義為上將軍的同時統合楚國貴族,和項家開啟了奪權爭斗。
而歷史上項羽殺將渡河破釜沉舟,殺的上將軍正是熊心親封的上將軍宋義。
作為項羽破釜沉舟的背景板之一,其實宋義的戰略決策并沒有失誤。
關于這一點,漢朝已經有不少人給宋義翻案。
彼時章邯攻趙,宋義打算坐山觀虎斗,等待章邯投入全部兵力,戰爭白熱化以后再行介入是最明智的做法。
相反,項羽的破釜沉舟才充滿了風險。
但可惜,項羽是一個莽夫…
面對熊心的背叛,他第一個想到的辦法就是宰了宋義。
宰了宋義以后天下人會苛責于我?
無所謂,殺了宋義,然后告訴天下人,我比他強。
怎么比他強?
贏!贏的無話可說!贏的天下人都心服口服,贏的讓熊心承認自己的錯誤。
本質上項家就是擁立熊心的源頭,項家被熊心刻意打壓,以宋義為卿子冠軍,項羽怎么可能服氣?
不擅長政治斗爭的項羽選擇了一條捷徑!
而他出色的武力和戰場嗅覺讓他輕而易舉的成功了。
于是諸侯莫不膝行以迎項王!
或許這也讓項羽嘗到了甜頭,于是他開始習慣用自己強橫的武力去征服一切的不從…
總之,宋義并不是一個庸才。
最起碼,被擁立的傀儡熊心也并不是一個庸人。
熊心確確實實的掙扎了,只是一直打不開局面,而現在屈景昭三姓的撤退,楚國軍隊的人心離散讓熊心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真正意義的窮途末路。
熊心也意識到,其他人或許能活,但是作為一個登上王位的傀儡,他一定會死。
“臣誓死于大王共進退!”
面對熊心的不安,宋義表明了自己的心跡。
首先,熊心很信賴他!
不甘心為傀儡的熊心通過提拔宋義等一系列人奪權已經初見成效…
可惜外部壓力太大了,以至于復辟的楚國內外交困甚至不斷逃竄流離失所,對地方大貴胄的依賴性太大,因此他們的離去給熊心宋義等人的打擊很大。
但是宋義可以說是被熊心自微末之中提拔。
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說宋義也是貴族之后,但家道中落的貴族,算不上什么貴族。
況且時至今日,宋義為了幫助熊心奪取更多的權利和利益已經成為了熊心的代言人。
有知遇之恩,又自絕退路,宋義如何會舍棄熊心?
“我信卿…”熊心臉上閃過一絲安慰。
爾后苦笑了一下看向宋義開口道:“愛卿,孤是不是要死了?”
“臣會死在大王之前…”宋義笑了一下。
“人心離散,時至今日,只等趙佗大軍一至,恐怕我們這些判黨就會被立刻捉拿,卿不負我,我何故負卿?趁現在大軍未至,卿不若起兵將我捉下送于趙佗…”熊心笑了一下。
“比起來被這群強行推我上來的人賣了,倒不如讓卿把我拿去賣了,好換卿一個周全。”
“臣說了,臣會死在大王之前。”宋義搖了搖頭。
“況且您是王,如何能夠委曲求全,被人肆意凌辱?”宋義搖頭。
“伱說的對…”熊心笑了笑。
于是在可以預見失敗的前提之下,楚王熊心封宋義為上柱國,升爵上執圭。
這是楚國最高的官職和爵位,真正意義上的升無可升。
在先前,因為投資方的意見,熊心給宋義升官都小心翼翼。
現在不用在乎了,都撤資了,公司也要倒閉了,投資方也沒意見了,自然是熊心想怎么升就怎么升。
于是宋義整頓諸兵…斬殺了幾個建議戰略性轉進的官員,并且嚴格監督不許手下的官員士卒逃跑,對于敢逃走的統統處死。
并且決定,在廣陵和趙佗展開最后的決戰。
當然,與其說是決戰,倒不如說是送死。
到了現下,他們能依靠的僅僅只剩下一兩座城池,能夠動員的人馬不足五萬,真正的士卒不超過一萬。
貴胄們的撤資是最為致命的,頃刻之間就把這家合資公司的財產抽空…
于是趙佗覺得時機已到,領兵自大澤南下,同時傳六萬兵馬從諸越北上,合兵九萬,兩面夾擊。
宋義率兵死戰…可惜士氣低迷,而秦軍人多勢眾,麾下有士卒主動放棄防守,于是城破。
宋義于城墻自刎…
趙佗殺入城中,熊心也已經赫然自裁歸天。
“可惜…沒抓到活的。”
看著哪怕死都死的優雅的熊心的尸體,趙佗忍不住感慨。
這楚人果然不一樣,自裁都有講究。
可惜沒用…
“首級割下,傳首咸陽!”
趙佗可不會管熊心死的優雅不優雅,他還得把熊心的腦袋送到咸陽呢。
于是熊心的首級被士卒割下經過特殊處理以后連同戰報發往咸陽。
當然,其中不免要打一些小報告,將楚地貴族意圖賄賂自己的行動上報上去。
畢竟趙佗的駐地是南越,可不是楚地…他只是領兵平叛。
始皇帝洞若觀火,趙佗可不想和這群喪家之犬染上關系。
總之,楚地,伴隨著恒楚的覆沒和熊心的自裁宣布徹底平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