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人老成精,能夠思慮其中細節。
然而在場的朝臣卻陷入了震驚。
他們已經沒時間來思考始皇帝的用意了。
腦子里只剩下始皇帝的回答。
這就…準了?
降徭降稅在其他朝代提起來那是政治正確,但是在大秦絕對是碰都不能碰的滑梯。
秦國的耕戰制度已經幾百年了,眼下朝堂之上,要說服的更不僅僅是始皇帝,還有眼下剛剛升任右相名副其實的丞相李斯。
在場的大部分朝臣感慨于趙泗的慨然大義。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
死則死,死國可呼!
在趙泗說出來這兩句話的時候就注定了趙泗會被朝臣們納入自己人的范疇,尤其是趙泗還是始皇帝十分親近的臣子,甚至某些時候能夠說服始皇帝改名心意。
盡管趙泗的不自量力觸碰降徭降稅這個禁忌滑梯讓他身處險境,但是這一刻僅憑一句死國可乎,就已經注定了朝臣會想辦法把趙泗保下來。
大家的第一個一致的想法是,趙泗是自己人,可謀國也。
第二個一致的想法就是趙泗太自不量力,要想辦法保住趙泗。
可是…
就準了?
事情順利的有些難以想象,降徭降稅的問題不是沒有頭鐵的提過。
最后的結局是什么樣大家都心知肚明,始皇帝居然就準了?
他建議停的徭役可是陵寢和阿房宮啊…
還有剛剛升任右相的李斯,這可是降徭降稅,真的不說句話么?
然而事實上,李斯確實沒有開口,只是袖手旁觀。
始皇帝也已經準了降徭降稅,好的結果已經達成,這讓準備跟進的朝臣們心下多有猶疑。
但不管怎么說,降徭降稅是好事…
在場公卿,誰家沒有廣袤的田地?
始皇帝收的賦稅那是一視同仁,地多交的稅自然也多。
就算能夠偷偷空子上下勾結少交點稅,可那畢竟是違法的事情,不如始皇帝直接親口下令降稅。
事實上,除了法家的狂熱分子或者真正意義上一心為公之人,大部分人都不支持秦朝的重稅。
地,是家家都有,稅是人人都交。
稅,其實是涉及天底下絕大部分人利益的東西,秦朝之所以能夠重稅幾百年,一方面原因是戰火不斷,外在危機太過于頻繁,另一方面就是法家的戰斗力確實不容小覷,而法家一造的軍功爵體系更是直接捆綁了中低層晉升上去的軍功貴族。
以前一共就一畝地,交十分之一的賦稅又能夠剩下來多少糧食?
可是立功以后賞賜的土地有上百畝,就算交一半的賦稅也能得五十畝的收成,更不用說繼續立功土地會越來越多,還有奴隸配備。
但現在時過境遷,伴隨著始皇帝一統天下,能夠用兵的地方越來越少,階級開始逐漸固話,沒有了上升空間,人自然而然就會對高昂的賦稅產生不滿。
這也是秦二世而亡的主要因素之一。
升又升不上去,我一輩子只能種一畝地,連個盼頭都沒有了,民憤自然強烈。
更不用說,秦朝的重稅是一種常態和定制。
雖然隨著戰爭的進行六國都紛紛進行了軍管經濟,提高賦稅以對抗秦國,但是老百姓起碼有個念想,沒打仗的時候,其他國家是不收這么重的稅的。
大伙都盼著打贏,然后賦稅重新變得微薄。
可是事實上是,只有大秦贏下了所有。
六國百姓對于秦國的不滿和恨也不是沒有根源的,也并不僅僅是六國余孽在肆意摸黑。
強敵壓境,國家存亡旦夕。
走向了窮途末路的政權會為了自己的延續來發揮一切可以動用的力量做出最后的掙扎。
大興兵役以獲得更多的戰士。
廣征糧草以獲得充足的后勤。
這是美化后的說法,實則國家破滅的旦夕,哪怕秦國做的再怎么人性化,落在黔首身上的灰塵依舊重的讓人直不起來。
廝殺,爭奪,奸淫擄掠…
國之將亡,必有亂象,而這一切,自然會被歸咎在秦國和始皇帝身上。
畢竟在秦國的大軍到來之前,一切都還好好的,雖然艱難,但也勉強過的下去。
倘若秦國能夠在一統天下以后妥善的對待黔首,采用輕徭薄賦的做法,用個十年八年來讓黔首安定,或許秦國就能夠坐穩江山。
黔首的仇恨不會維持多久。
他們只會想著,天下一統了,以后沒有什么戰爭了,賦稅又不怎么重,以后都不需要膽戰心驚的過日子了。
秦國變法讓秦國積攢了橫推六國的底氣,但是某些方面上來說,始皇帝總是擔心自己的后代有些事情做不好,他想趁著最后的時間把一切都鋪墊完成。
正因為如此,秦國不可避免的積累了難以調和的社會矛盾,但始皇帝并非一味的壓榨民力。
他是在極限操作,趁著秦國還能夠征調出來這么大力量和財富的時候把所有能做的大工程做一個遍,但是并沒有奔著毀滅秦國去操作。
客觀來說,盡管父子關系十分矛盾,但是扶蘇確實是始皇帝的后手。
始皇帝極限操作的同時也刻意的把大部分對于秦國的恨變成了對始皇帝的恨。
伴隨著他的統治告一段落,一大部分針對于他的恨意就已經塵歸塵土歸土。
然而這一切并不足以對外人言說,正是因為清楚自己時日無多,始皇帝才會行事急切。
他身上的標簽越來越多,哪怕是日日見面的朝臣對始皇帝依舊心生敬畏。
他們刻意的忽略了,法家,其實從變法的時候,不過是君王達成目的的工具。
君王,會有信仰么?
君王是不能有信仰,法家之所以顯于秦朝是因為法家確確實實給秦國這個邊陲之國帶來了活力,并且給秦國積蓄了一統天下的資本。
之所以儒法之爭儒家告敗是因為儒家不能幫助始皇帝打破分封制的舊習,不能夠讓天下四方的權利集結大秦的政治中心咸陽。
李斯正是因為清楚始皇帝是什么樣的君王,所以才沒有墨守陳規,哪怕再掌控了究極優勢的情況下,也一直積極的帶領法家求變,這正是李斯勝出的資本。
而這是大部分朝臣,乃至于天下人都很難想清楚的事情。
是法家用的順手,而不是始皇帝必須用法家。
但是這是站在上帝視角的客觀分析,卻不能忽略的一點是,始皇帝是人。
始皇帝做出的選擇也有自己的個人因素,他并不能完完全全的洞悉全局。
他的身體也不會像是機器一樣不會生銹。
也正因為如此,在大秦的朝堂想要辦成降徭降稅這件事的難度才會如此巨大。
于是,趙泗也就順理成章的一戰成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