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貴有自知之明
“人貴有自知之明。”陳道生苦笑開口，“逃遁山林三載，我也算是想明白啦。”
“繼續躲著藏著，倒是有一條活路，可那生不如死的滋味，卻是分外纏人。”
一日之間從一朝皇子變成山野流民，隱姓埋名之下心中卻仍是惶惶不安。
正如他所言說的那樣，少時享盡榮華福貴，如今面對破屋殘盞、孤燈空杯又當如何自處？
心靈上的無依無靠遠比生活的困頓乏味更加可怕。
思慮再三，探聽到外界的消息之后，他終究還是走出了莽莽山林，來到了這里。
哪怕如今只是一個廢人，也總好過渾渾噩噩間與山林中慢慢等死。
花生看著他，眉頭緊蹙。
兩人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同病相憐，但對大乾的態度卻是截然不同。
陳道生......分明已是放棄了所有希望，更不要說重振山河，掀翻大乾了。
而一旁的許秋毫卻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一副和我沒關系的樣子。
他是潮州左巡史，而潮州如今卻是大乾的地盤。
換句話說，現在他可是大乾的人。
對于他而言，這天下究竟是誰的天下無關緊要，只要天下人能夠過的更好，便是足夠了。
至于掀起反旗推翻大乾什么的，他心中未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起碼大乾占據六州之后，六州之地的民眾也并未過的更差不是？甚至更好了一些！
既然如此，為何要徒增戰火？
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
所謂讀書人，畢生追求的不就是“為萬世開太平”么？不就是求一個“國泰民安、四方仰德”么？
大乾雖掀翻六朝王庭，卻是從最上層入手，下方民眾反而未曾受到過什么大的動蕩——當實力強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下面的人便是有其二心，也是無用。
再說，大乾立國以來，所頒布的國令對民眾皆有益處，其中“舉神為凡”之策許秋毫雖然頗不贊同，但目前來看，還是好處大與壞處的。
妖魔邪祟，無論是管與不管，他們都在那里，既然如此若是能夠讓一方妖類與民為善，未嘗不可。
哪怕這一步走的有些“操之過急”，但后患為顯，屬實沒有理由，更沒有道理舉起反旗。
所以他的態度是不管、不問。
可若是龍君，哪怕是陸長生想要在秋野郡掀起戰亂，他也必然會身先士卒。
正如陸長生所說，身在其位，當謀其政，不然與那些尸位素餐的奸佞有何異？
而陸長生也知道這一點，從不在許秋毫面前說這些事情。
畢竟持刀不是犯罪，也有可能是屠宰戶，但持刀殺人還在官府面前，未免也太過分了。
眼看場中三人都一時無言，陸長生也知道該是自己出馬的時候了，當即開口問道：“所以你來此，所為何事？”
既然已經沒有了重振山河之心，跑出山林又能如何？
“如今在下只剩下爛命一條。”陳道生的臉上看不出半點表情，平靜的訴說著自己是個廢物的事實，“今日前來，便是想要用一條爛命做些什么。”
“我幫不了你。”陸長生微微搖頭，拒絕道。
心如朽木者如何自醫？更何況他也不是醫師，陳道生若真是想不開，自己去做就好，何必來他這里尋出路？
清風觀雖然算不得太小，但容納的都是可以接受的人。
對于陳道生這般心存死志，卻是登門拜訪尋求“指路”的家伙，陸長生不愿理會。
“小道爺不必急著拒絕。”
一邊說著，陳道生從袖子里拿出了一個袋子，遞給陸長生。
“國破匆忙，未來得及做太多準備，但也有一些小小積蓄，應該可以做些什么。”
陸長生將其接過，靈識一掃之下，也忍不住暗暗心驚。
陳道生遞過來的袋子，名為乾坤袋，取自內里乾坤之意，自有一片空間內成。
身為一朝皇子，有此物也算得上是合情合理。
但真正讓陸長生覺得心驚的，卻是乾坤袋中為數眾多的珠寶、靈丹，以及不少的功法典籍。
這些東西隨便拿出去一樣到外界，說是價值連城都不為過。
有此物在，陳道生怎么會先前所言的那般凄慘模樣？
或許是從陸長生的眼神之中看出了疑惑，陳道生解釋道：“此物是國破前夕，父皇親手給我。言明便是無復國之策，也可保一世榮華。”
他的聲音顯而易見的低沉了下來。
少為紈绔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
學書不成，學劍不成，學節義不成，學文章不成，學仙學佛，學農學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為敗家子，為廢物，為頑民，為鈍秀才，為瞌睡漢，為死老魅也已矣。
如他這樣的人，如他這樣眾人皆知，無甚野心，無甚前程，只不過是混吃等死的廢物。
在最后的關頭，他的父皇未記前嫌，甚至未將復國的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最后交到他手中的，只是單純的父愛，和一個父親的期許。
哪怕是一世榮華也好。
這份乾坤袋里的東西，他始終都未動分毫。
每一次看到這個乾坤袋之時，他都會想到那在最后的護國大陣前，父皇對他說的話。
是啊，他只是一個紈绔子弟，是一個驕奢淫逸、貪慕享樂的廢物。
但同時，他也是一個國度的皇子，一個父親的孩子。
在最后的關頭，父皇未將復興的重任交給唯一能給他的手中。
而是說他可以拿著這些東西，去過一輩子的富貴生活。
便是廢物......也想要站著做人啊！
所以他來了。
這些東西在他的手中，不過是一些換取榮華富貴的東西而已。
但卻是一個國君，最后時刻留給自己孩子的希望。
這份希望不能斷在他的手中。
盡管他這一輩子做了太多讓父皇失望的事情，可這一次，他絕不能再讓父皇失望。
如果自己做不到，那就交給別人去做。
起碼，他真的努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