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
虞淵想了很多。
他其實從一開始就明白自己有個致命的弱點。
不是他的天賦,也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的名字。
虞淵。
這是個很普通的名字。
虞家傳承萬年,同名之人必然不少。
他當初以虞天的身份為自己命名,是對于曾經的自己的一種懷念,也是一種不屑。
沒錯,他的光輝注定無法隱藏。
與其改名換姓,與妖帝對壘決戰,不如光明正大地宣告天下。
因為他相信即便自己轉世重修,同樣也能獲得先機。
他只需要突破化神境界,就能溝通天道,啟動后手,煉化天道靈寶渡仙門,自此人族所有化神都將淪為他麾下奴仆,為他驅使。
而妖帝處于自我封印狀態,以人族七十二尊的數量優勢,他足以將妖帝拖入下風。
到時候無論他使用什么名字,妖帝都會認出他的身份。
因為普天之下,只有他們才最了解對方,才是彼此的對手。
而這一切,只要多給他十年時間。
他已經給了自己最顯赫的身份,也給自己找了完美的護道人。
他是人族中最尊貴的二代。
他以為就算出了些許意外,也只是為他勝利的終章多了些曲折,他會很輕松的度過自己的虛弱期,然后戰勝妖帝,托舉人間界,獻祭靈界,成為洞天之主。
毫無疑問,轉世重修是一場豪賭。
他賭上了一切,不給自己留下一點退路。
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因為付出越多,回報越多。
他獲得了遠超于妖帝的優勢。
以他為虞家布置的萬年大運,虞家在萬年時間內,一定會出現一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驚才艷艷的繼承者。
而法則真解是人間界最珍貴的寶物。
沒有人會拒絕它。
屆時,他留在虞家血脈中的手段,會讓他輕松接收一切。
實際上,若不是出現了虞仙的意外,只要虞仙再弱一點,再大意一點,當他得到虞仙肉身的那一刻,妖帝就注定淪為敗者。
這場博弈早該在五千年前就已經結束。
但他想過一切最壞的結果,就是沒有預料到會有一個叫做大愛尊者的混蛋橫空出世。
妖帝對于此界沒有出現洞虛修士深信不疑,因為他一直對外界有所關注。
但虞淵不同,他為了完全洗去自身的外界氣息,也為了不被永恒的孤寂折磨,一直陷入最深層的沉睡當中,因此對外面一無所知。
他親眼見識過余閑的手段后,便一直以為余閑是在他轉世之前就已經突破。
雖然他抓破頭皮,也沒有想過怎么會有人能夠繞過渡仙門的存在,渡劫突破。
雖說天道存在遁去的一,但區區萬年時間,根本不存在培育出那個“一”的土壤。
那種存在,需得一代代凡體的血淚累積,一位位先驅者的前仆后繼,以無上的精神和意志,持之以恒地感染天道的意志,這才會有繼承歷代先輩意志的“凡體”出現。
這種凡體說是凡體,其實本質遠超道體,與仙體無異。
靈界的歷史太過悠久,吞噬的小世界更是數不勝數,對于這種天命主角的研究早已有了一套完整的知識體系。
不過虞淵修行至今,生死危機都經歷無數,自然不會輕易放棄。
就算是不可能的概率,但出現了就是出現了。
他如何哀嘆也無法挽回,他能做的就是著眼現在,謀畫未來。
然而…
意外又出現了。
虞淵不知道余閑與妖帝是如何交流,又知曉了多少信息,但名字確實是他最大的破綻。
雖然他這一次還是想破腦袋都沒想過為何妖帝會和余閑和平相處。
按理說,在妖帝眼中,余閑才是他最大的敵人。
畢竟余閑怎么看都才更像他的轉世之身。
兩人不打出狗腦子就算了,居然還講故事?
講尼瑪的故事啊!
他留下了破綻,就要承受代價。
只是想起自己給妖帝捅刀子的計劃還沒來得及施展就要宣告失敗。
虞淵暗暗一嘆,略微彎曲的脊背驀然挺直,眼中流露出他這個年齡段不相符的滄桑古老。
“故事就不必說了。”
“再次認識一下吧。”
“我是虞淵,靈界純血人族,虞族玄尊,人間界的幕后締造者,虞家血脈的源頭,沉睡萬年的老古董,此刻的失敗者。”
既然余閑識破了他的身份,他也就不必掙扎了,不如給自己留下一份體面。
他并不是輸不起的人。
何況他還沒有完全輸。
萬世輪回仙體雖沒有斗法殺伐的絕世神通,但論保命能力,仍是世間一流水準。
即便他這一世死了,下一世未嘗沒有重來的機會。
雖然他知道這個機會很是渺茫。
但不到最后一刻,他如何能放棄。
“余閑,人間界一凡夫。”
余閑拱手回道,給了這個來自靈界的上界之人應有的尊重。
虞淵愣了一下,而后大笑道:
“好一個凡夫,若不是凡夫,又怎能逃脫渡仙門的束縛,超脫此方天地。”
笑聲罷,虞淵恢復淡然,說道:
“能夠死在你的手上,倒也不算辱沒了我。”
余閑卻是一臉愕然。
“我為何要殺你?”
他向來不做無謂的殺戮。
虞淵的身份未曾明朗之前,他對于人族幕后的黑手抱有極深的惡意,心心念念想要除之而后快。
因為他不想自己背后還多了一雙眼睛,讓他很是沒有安全感。
但當他知曉了虞淵是誰之后,且又對他沒有多大的威脅之后。
他心中的殺意便散去了。
死了的人就沒有價值了。
來自上界,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虞淵,本身就是最大的寶藏。
沒有將這個寶藏挖掘干凈之前,他哪里舍得干掉他。
“你不殺我?”
虞淵沒想到連一個孩子都要廢了的余閑竟會留著他這個最大的對手。
在現實面前,他不得不承認余閑擁有了上桌的資格。
余閑淡淡一笑:“既然已經知道了你是誰,我便給你機會追趕,以免我的未來太過寂寞。”
他就仿佛在說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今后的虞淵只有追趕他背影的份,一輩子都將活在他的陰影之下。
這不是狂妄,而是一個掛逼的自信。
虞淵念頭翻滾,很想在這張可惡的臉上來上一拳,但他也理智的意識到這是他的機會。
狂妄的人會葬身于狂妄。
而他會重新屹立巔峰,奪取勝利。
“道友不愧是此界天命之人,這份胸襟虞某自愧不如。”
“不過既然你我已經坦誠相見,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不知道友可否與我解惑?”
余閑大袖一揮,面前擺出一副完整的茶具,率先跪坐下來,伸手邀請道:
“來而不往非禮也,余某也有問題正要請教。虞兄請用茶。”
虞淵袒露身份,這會兒反倒恢復了一位洞虛玄尊應有的心態,在余閑面前坦然坐下。
“虞某的第一個問題,你是如何渡過化神之劫的?”
余閑反問道:“這對你很重要?”
虞淵道:“靈界吞噬萬界而生,以道種奴役蒼生之法,一向無往而不利,虞某修行了十數萬年,曾踏足過十數個小世界,但閣下卻是最特別的。
于不可能中做成了事,自然是讓人感興趣的。”
余閑淡淡道:“凡體成尊,很難嗎?”
他想到了渡劫成功的月玖。
這么說起來,他媳婦還是挺厲害的。
不過想了想,主要還是他以靈犀之法為月玖塑造了后天法則之體,又干擾了渡劫,嚇破了青銅巨門。
否則月玖還真不一定順利渡劫成功。
起碼要嗑上一顆他準備的生生造化丹,恢復全盛狀態才行。
虞淵幽幽道:“九死一生尚無法形容,只有十死無生。爾等下界修士,一無傳承,二無資質,又不受天道親睞,憑什么能渡劫成功?
即便真是凡體成尊了,又如何參透五行,領悟陰陽,重塑地水風火,接引大道氣息,開辟一界,突破洞虛?”
創造一個奇跡已經是億萬分之一的概率。
但在一個奇跡上再造一個奇跡,已是不可能之事。
卻是偏偏讓他遇到了。
余閑露出很淳樸的笑容道:“是嘛,我感覺挺簡單的,哆嗦一下就過去了。”
虞淵竟一時無法分辨余閑所說真假。
理智告訴他這是瞎扯,但直覺告訴他,余閑說的是真的。
“難道你不是道體,也不是凡體,而是仙體?”
但以人間界的體量根本不足以誕生出仙體來才對。
余閑想了想,說道:“可能是吧,我感覺修行還挺簡單的。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是啊,不重要了。”
虞淵苦笑一聲:“既然是萬千世界中都未曾出現過的特例,如此我倒是輸得坦然了。”
“好了,現在是輪到我來問了。”
余閑開門見山道:“我想要對付妖帝,虞兄可有良策教我?”
虞淵提振精神,說道:“你便是不問,我也會說的。我遭了他的暗算,又豈能讓他好過。”
“不過在此之前,我得知道你已經知曉了多少信息。”
余閑一副小白求知的樣子道:“說起來我知曉不多,如果虞兄不介意的話,從頭說起也是可以的,咱們時間很充足,也不必擔心有人打擾。”
虞淵自然不信。
但他沒有點破,真的從萬年前的戰斗開始說起。
“當年我與那東皇妖帝共同尋到了這人間界,引起了一場大戰,故事便開始了…”
這是余閑第三次聽到萬年之前的戰斗故事。
但虞淵作為親歷者,講述的過程自然要比樹老和金烏妖尊更加詳細,但也更加主觀。
在虞淵的視角中,妖帝就是個暗中摘桃子的卑鄙小妖。
他辛苦游歷虛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有潛力的小世界,卻被妖帝橫插一腳。
“…就是這般,我蟄伏萬年,轉世重生,妖帝自我封印,以祭天之法強行脫身。你若想阻攔妖帝,此刻就是最好的時機,以外力干擾,只要逼迫妖帝出手,他不想被天道意志逐出,就只有加深自身封印。
他的實力已經達到洞虛巔峰,即便虛界融于人間界,但必要時候,他也能強行收回虛界,發揮全力。
所以你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想要對付他,唯有借助天道之力,不斷封印他。
待到他的虛空雷劫到來,他必定疲于應付,這便是你的機會。”
虞淵說完之后,好似喝了一杯瓊漿玉露,全身毛孔都舒展起來。
不能只有他一個人倒霉。
而且只要余閑肯接受他的建議,那么這必將是一場持久戰。
他的機會就更大了。
余閑故作不解:“虛空雷劫,那是什么?”
這玩意正好在天道老師的知識點里,但他卻不能透露出來。
虞淵解釋道:“這是壽元大劫,也是世界之劫,妖族雖然天生壽元悠長,但一旦步入洞虛境界,也就是他們的妖帝境界,同樣要接受雷劫的考驗。
只不過相較于人族萬年一劫,妖族卻可以數萬年,乃是十數萬年才經歷一劫。
因此人族中能夠存活百萬年的洞虛修士已是寥寥無幾,而妖族中卻存在千萬年壽元的老怪物。
東皇妖帝乃是金烏血脈,血脈尊貴,三萬年便有一劫。
你最多再等待一萬余年,就能尋找到最佳時機。”
才活了不到三百年的余閑對這動不動就幾萬年的時間線表示無感。
給他一萬年,別說妖帝,就是妖帝他爹,他都有把握打爆了。
但他不動聲色,抓住時機,繼續問道:
“為何人族與妖族渡劫時間相差這么多?天道竟如此不公?”
虞淵卻頗為自豪道:“非也,非也,越是尊貴的血脈,渡劫時間越短。因為大道至公,劫難中必定蘊含機緣,傳說中,洞虛修士如果能夠度上十二萬九千六百劫,便能立地成仙。
不過至今為止,我人族記載中,最長壽的一位洞虛玄尊也不過度了一千余劫,活了千萬歲就坐化了。”
余閑:“…”
倒也算是有得有失。
人族壽元短,但成長快,妖族壽元長,但成長慢。
不過相較而言,他想大部分人還是想要活得長一點才好。
“如此說來,妖帝現在很難動彈?”
余閑拉回正題,只覺背后壓力又去了一層。
如今牌手已經全部明牌上座,而他還能不斷抓牌,優勢不言而喻。
虞淵道:“我早已融入此界,而妖帝作為外來者,被天道監控,所以萬年大劫的時間就是他脫困時間。可惜我如今修為尚低,無法感應天道。
你卻是可以根據此事來判斷妖帝的狀態。”
余閑心道果然如此。
至于虞淵所說的辦法真假,他過段時間找幾個炮灰試試就好了。
想著,他又有點遺憾之前的操作太過粗糙。
早知道之前就不殺得那么痛快了。
那些個不聽話的人族化神,都是極好的炮灰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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