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
咚咚——
余閑放下從玄陽宗傳來的玉簡,手指輕敲著面前桌案,陷入沉思當中。
玉簡中是阮琳琳寫給展鴻的書信。
里面說到真傳大選已經結束,而阮琳琳很是遺憾地落選了,與真傳弟子的身份失之交臂。
很多事不是說努力了就有結果。
畢竟如果單純的努力有用的話,還要天賦資質干什么。
玄陽宗百年左右一次真傳大選,每次選出三位真傳弟子,一向從優從嚴,寧缺毋濫。
阮琳琳的水準正處于真傳弟子的標準邊緣,修行頂階功法,金丹刻錄三品神通,身具星云妙體,屬于玄階體質,擁有突破元嬰的潛力。
這個水平,可能選上,也可能選不上,都要看臨陣發揮。
但本屆弟子中有一位妖孽橫空出世,竟是擁有當年玄陽宗祖師爺一樣的體質——玄陽霸體,雖同是玄階體質,卻是最接近道體的玄體之一。
阮琳琳正是被他給擠下了可能的真傳之位。
對此,阮琳琳倒是看得開。
畢竟她背景深厚,就算沒了真傳之位,還有師父,師祖幫襯,只要不太拉跨,總有一次突破元嬰的機會。
真傳大選之后,上一任的三位真傳弟子在大選上得宗門恩賜元嬰機緣,進入閉關當中。
按照以往慣例,這三位真傳起碼會有兩位突破元嬰境界,甚至三位都有機會。
當然,偶爾也會出現顆粒無收的結果。
一般真傳弟子突破之后,宗門就會順勢為他們舉辦元嬰法會,同時也是向周邊鄰居以及麾下勢力展示肌肉,表示自家宗門傳承有序,代代有人。
阮琳琳在信中寫到已經征求師父同意,等到元嬰法會結束之后就會回返明月天城,再次回到誅魔小隊,與師兄并肩作戰。
這個決定屬實有點出乎意料。
余閑以為阮琳琳會留在宗門之內潛修。
畢竟突破元嬰境界,越年輕越有機會。
像展鴻,楚府主這樣的金丹修士,若不是留在宗門內修行,自行突破元嬰的機會渺茫,加上責任在身,怕是巴不得一輩子留在宗門修行。
宗門的高階靈脈,高階資源都是整個玄陽境最豐富的,
而阮琳琳可沒有他們的顧慮。
有她師父師祖罩著,隨便打個招呼,就能讓她從誅魔小隊轉回宗門任職,當個一峰長老還是不難的。
“果然是初戀最難忘。”
余閑輕吐一口濁氣,感概道:
“只是你這樣搞,讓我很難做的啊,只希望那些個真傳突破時間能長一點。”
但他也知道突破再怎么慢,最多一兩年內也就結束了。
等阮琳琳回來,他的傷勢怎么也該好了,到時候就不能以受傷為理由,拖著不出手。
但一出手,他就什么都暴露了。
偏偏他的突破卻還需要四五年時間。
余閑想了想,掏出一塊空白玉簡,神識變化,摹仿出展鴻的樣子,開始寫起回信來。
信中先是表達了自己對于阮琳琳的思念之情,滿口不提她落選真傳的遺憾。
而后順口提起血魔老祖之事,說他藏匿不出,又培養了眾多弟子出面搞事,還引起了隔壁幾府的誅魔小隊的成員意見。
他礙于誓言,不能對血魔老祖出手,只能疲于奔命,對付他的那些弟子。
但他有預感,血魔老祖可能會利用弟子在醞釀一場大的陰謀。
所以他隱晦表示,希望阮琳琳能夠通過她的關系,調他回宗門去暫避風頭,也能讓他們兩人能在宗門內相會。
一封情意綿綿的回信一揮而就。
余閑這才松了口氣。
“哎,雖然有點吃軟飯和無能的感覺,但丟的是展鴻的臉皮,關我余閑什么事。
不提阮琳琳愿不愿意幫忙跑關系,光是這個過程就得耗她一段時日。
等到調令下來,我再找幾個借口拖上一段時間應該也就差不多了。”
與此同時。
汩汩!
血色的池水中冒起幾個泡泡,幾個新的血色大繭從池底冒出,血色更加濃郁了些。
那密密麻麻的血繭粗略看去,竟已有五六十個,顯得血池都有些擁擠。
一個高大的人影走近。
飄揚在池中央的魂幡冒出一陣云煙般的霧氣,而后緩緩凝聚成形,赫然正是萬獸真人。
相比于初見時的萬獸真人,此刻的他周身充滿煞氣,眉毛和發梢都有鮮紅的顏色,像是用血染紅的一樣。
任誰見了,都會覺得這是一條極為兇煞的惡魂。
但被煞氣包裹的萬獸真人的眼神卻很是平靜。
經歷過仇恨掙扎,數十年的黑暗孤寂,仍舊能保持住本心的他心性遠比常人強大。
但萬獸真人卻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了。
以前的萬獸魂幡里面魂體寥寥無幾,雖然威力不及全盛,但對于他的侵蝕也相對減弱。
而現在的萬獸魂幡極為險惡,有時煞氣侵蝕,連他都抵抗得艱難。
“余閑,百年之約,我大概是看不到了。”
萬獸真人平靜地看著池邊站著的血魔老祖,他可以說是唯一知道余閑馬甲身份的人。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理智在一點點喪失,我知道現在的我對于你來說已經不值一提。
我的那點收藏寶物更是微不足道。你也不必為了這些東西就去招惹一位元嬰真君。”
他搖搖頭,苦笑一聲。
“回想初見之時,竟已覺得度過千百年之久。你走得實在太快了,快到我都沒有反應過來。”
作為余閑一路走來的見證者,只有他才知道面前的家伙創造了一個怎樣的奇跡。
“來吧。”
萬獸真人平靜的說道:
“就讓我成為靈寶晉升的第一個祭品吧。”
血魔老祖臉上露出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楊道友,我何時說過要拿你當祭品了,我現在雖然以血魔老祖的身份行事,但還不至于真正變成了魔頭。”
萬獸真人神情一愣。
“你不是來煉寶的嗎?”
血魔老祖點點頭。
萬獸真人道:“萬獸魂幡晉升靈寶,靈性自生,又怎么會再允許我這樣一個擁有自主能力的兇魂存在。
而我當年為了茍活,早已與萬獸魂幡融合,無法分離。
就算最后能留我性命,靈寶品階的萬獸魂幡內煞氣更重,我又能保持理智生存多久,不如就此散去,為靈寶晉升做出一份奉獻。”
血魔老祖道:“既然如此,楊道友就沒有想過與我魚死網破?
如今你還是魂幡主魂,只要你想,便能讓魂幡自毀,雖說無法徹底毀去此寶,但也能讓晉升拖個幾十年。”
萬獸真人嘆了口氣。
“當我預料到此刻時,我的確心中泛起過惡念,但轉念一想,如此做,除了惡心你一下,其實沒有任何用處。
甚至在激怒你之后,讓你更加滅絕人性,以尸山血海來恢復萬獸魂幡的威能。
真這樣做了,那些為此慘死的人命也有我的一份。
不如就此死去,也算求個問心無愧。”
血魔老祖聞言不禁放聲大笑。
“楊道友,我就喜歡你身上這個擰巴勁頭,明明自己就是個魔修,偏偏還要心存善念,為那些素不相識的無辜考慮。”
“不枉我花費心血,不惜拖后自己突破時間,特意為你推衍器靈融合之法。”
“楊道友,我且問你一句,你可愿永生永世困于魂幡之中,與魂幡徹底融為一體,成為其內器靈,受我驅使?”
萬獸真人目光復雜地看著血魔老祖,或者說是藏在血魔老祖軀殼內的余閑。
“我知道你這么多秘密,你就不怕我以后與你翻臉?
我雖不知道你有何辦法能夠將我煉做器靈,但想來絕沒有你親自催生而出的器靈用來得心應手。
用我為器靈,對你來說百害而無一利,你竟也舍得?”
血魔老祖道:“楊道友,你看錯了我,也看輕了自己。
或許在你心中,我余閑早已入魔,絕情絕性,要以萬物為棋子,成就我的大道。
可我所做的這一切,同樣無愧于心。
今日我晉升萬獸魂幡已是不可改變的事實,你若不愿,我便就此滅你主魂,送你入輪回之中。
我還不差你這一道魂體。
但我答應過你的事情,絕不會輕易毀諾,東華城我會去的,你的仇我也會替你報。”
“楊道友,請選擇吧!”
血魔老祖狂笑著,強橫的法力自他體內涌出,血魔池中燃起血色的靈焰。
那一顆顆好似巨蛋的血繭隨之開裂,露出里面一個個蒼白無血,人事不省的修士。
這些修士少部分是受血魔令引誘,入秘境拜會老祖的魔道金丹,大部分則是血魔老祖收下的弟子們。
對于余閑來說,他從沒將這些魔修當成弟子,只是一個個高級耗材而已。
他們現在還活著,卻不如死去。
因為活著,就意味著要一直被人榨取。
金丹修士體質超凡,生機驚人,只要維持一定的生命體征,他們就能自行吸收靈氣,而后源源不斷地生產出精血來。
這偌大的一池子精血,都是拜這些“血瓶”所賜。
但今日,他卻要殺雞取卵,要以這眾多血瓶為萬獸魂幡的晉升奉獻一切。
血池化作火海。
血繭中的魔道修士臉上夾雜著痛苦和解脫之色,身軀漸漸化作一團血色的光華。
萬獸真人已經感覺到魂體的炙熱和灼燒的痛感。
“余閑,你以后一定會后悔的!有我在一日,我就絕不會看著你入魔!”
血魔老祖臉上無懼無畏,有的只有絕對的自信。
“楊道友,那就試試看吧。”
萬獸真人最后看了余閑一眼,他的魂體投入魂幡之中,開始了晉升。
萬獸魂幡綻放光華,好似海納百川,將血魔池中積蓄多年的精血全都吸入進去。
這些精血可不是普通凡人的精血,而是全部由金丹修士產出,質量驚人,一滴幾乎就相當于低階修士一身精血凝練所得。
這一方血池中何止百萬滴,千萬滴。
無盡的血氣狂涌,萬獸魂幡的材質漸漸蛻變。
血魔道法寶以血為材,只需要用基礎材料煉制出一個胚胎出來,就能用獨特的煉制手法,將其一點點蛻變成血魔道的無上法寶。
而萬獸魂幡原名萬魂幡,只是萬獸真人不愿以人為材料,改為萬獸,但本質卻是一樣的。
當萬魂幡晉升之后,便是血魔道中赫赫有名的靈寶血海幡!
血海幡不僅有著萬魂幡驅使萬魂的特性,還能凝練出血魔道獨特的領域——血海法域,擁有真君之力。
血海法域之中,收納億萬兇魂沉淪其中。
這些兇魂不僅不死不滅,還擁有更加強大的融合之能,可以催使其中的鬼王強行融合成惡鬼皇,擁有元嬰級別的戰力。
當然,想要融合成惡鬼皇,需要的鬼王數量極為龐大。
血焰映照下,那些金丹修士所化光華乳燕投林般飛入萬獸魂幡之中,一股玄妙的力量緩緩凝聚而出。
那是靈寶初生的器靈胚胎。
魂幡之中,萬獸真人艱難抵抗,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魂體被血色光華一點點吞噬,最后只留下了一點靈性種子。
他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緩緩歸于虛無。
難道余閑騙了他?
萬獸真人眼前走馬燈似的晃過他的一生。
少年得意,青年追愛,家族覆滅,艱難逃生,墮入魔道,兇名大作,幡然悔悟,改號萬獸,命喪妖皇,茍延殘喘…
最后留在他眼前的是余閑那張可惡的笑臉。
當初若不是被他半哄半騙,成了這件新煉萬獸魂幡的主魂,他的魂體大概早已在魂幡中湮滅,也就沒有這么多糾結了。
就在萬獸真人徹底沉寂之時,一道清朗聲音好似洪鐘大呂在他耳旁響起。
“楊道友,此時不得新生,還待何時?!”
萬獸真人就見自己最后殘余的一點魂體意識被一股宏大的力量包裹著,投入了那顆新生的器靈胚胎之中。
他的意識感覺到一陣陣溫暖,腦海中憑空出現了無數感悟,以及關于血海幡的運用之法,就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
無數的感悟碎片幾乎沖毀了他的意識。
好在他常年與魂幡中的兇煞之氣抗爭,意識堅定,盡管面臨數據洪流,仍舊保持了本色,沒有被血海幡的本能力量吞沒,反而反客為主,將這些感悟一點點納入自己的體內。
魂幡之外,血魔池已經干涸一片,那些懸浮在池中的血色光華也早已全被魂幡吞噬。
然而血海幡的晉升并未完成。
顯然,余閑低估了四階靈寶的晉升難度。
化血魔功中只記載了萬魂幡的法寶煉制之法,關于血海幡這等涉及到元嬰力量的四階靈寶,也只是略有提及。
所以關于晉升之法他同樣是自己推衍出來的。
好在血海幡與萬魂幡一脈相承,推衍所需的天道靈氣并不多。
但他未曾預料到靈寶所需的資糧竟是如此恐怖。
不過他大概猜到了原因。
原本靈寶初生,器靈意識極為微弱,需要慢慢蘊養才能漸漸擁有成人意識,乃至最后化形而出。
如今他利用取巧之法讓萬獸真人取代了器靈,憑空讓器靈的意識瞬間成長起來,越過了中間蘊養的過程,那么這部分所需要的養分自然要在一開始就供給上,否則營養不足,只能讓器靈中途夭折。
靈寶晉升在即,一旦中斷便是功虧一簣,還有萬獸真人恐怕也不會落得好下場。
余閑暗自搖頭。
“楊道友,你對我的傳道授業解惑之恩,我余閑今天全部還給你了。”
血魔老祖的身體驟然化作一片血海,竟是以自身力量為祭品,為魂幡提供最后的晉升資糧。
萬獸魂幡的形體開始穩固下來,魂幡一片血紅,隱隱有浪潮之聲傳出。
一個強大的,新生的生靈即將誕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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