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在邱言府上的三名節度使,分別是永平軍的陳壽信,武泰軍的范奕遠,以及武信軍新任的節度使張凱永。
三人執掌三座軍鎮,所處之地都與五沼相接,分居與東中西之地,扼守咽寒地,都是新近升遷、調動過來的。
兩年半以前,武信城陷落,當時的節度使,以及周圍的幾個軍鎮,都被朝廷以應對不力、支援不及撤職查辦了。
而眼下,但凡有點門路的,無不去往北疆督戰,尤其是半年前,柔羅人的大軍被殲滅,大瑞已經抵定勝局,這個時候過去,就是純粹撈戰功、撈好處了,無論文武,哪個不眼熱?
這種時候,被調來南疆為節度使,其人脈可想而知,畢竟沼人不比柔羅人,打殺了未必是功,但若是引起大規模的反叛,反倒是罪,加上邱言在這里革新兵制,無論怎么看,都不是個好位置。
不過,既然來了,終究還是想要有所作為的。
“你們說,邱言會如何處置當今的局面?沼人來勢洶洶,不會輕易罷休的,以往碰上這樣的事,都是用拳頭說話,但現今若只將沼人擊退,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永平軍節度使陳壽信,模樣周正,身子不甚健壯,反有阿基里斯股書卷氣,似文官多過武官,他家祖上也多是文臣,其祖父出使過西域。
范奕遠點點頭,粗聲道:“這事的關鍵,就是安撫沼人之心,想要徹底平定是不可能的,畢竟沼人土地貧瘠,就算是景氣之時,那些部族人口一多,就要出現饑荒,逼得他們北上劫掠。本來還有通商之法,可上次佛沼占城,使得朝廷徹底禁絕了與沼通商。”
這范奕遠生的五大三粗,說起話來嗓門不小,但知道現在是在欽差府上,幾人討論的,并不想被邱言盡知,都是用的凝聲成束的法門。
這種手段并不簡單,就算有著一定修為也未必能夠做到,不過幾位節度使身上都有工部器具。能協助成聲,方能施行。
“說是禁絕,也沒有根除,民間還是有私入沼地者,不過,朝廷是想要將通商作一底牌,好與沼人交涉,”這時,新任的武信節度使張凱永開口了。“只是,此乃朝堂諸公想當然了,在他們看來,通商是與沼人便利。本來無須如此,可沼人卻未將之堪稱恩惠,反而覺得是天經地義之事,現在被禁。自然憤怒,就算再予,他們也不會感恩。”
這人的模樣沒有多少特殊之處。乍一看就是尋常武將的模樣,放到群將里面,更不突出,之事說話的時候,聲音低沉,有著一股威勢。
聽著此言,那范奕遠嘆息一聲:“正是如此,沼人的心思,咱最近也有體會,邱欽差以軍屯為名,頒布寨糧法,咱們自己種出的糧食,反倒要經他審核,再加上開中法,被咱們養著的商賈都被納入他的控制,商賈所種之地,亦要上報,這本來都是咱們自家收入,現在被人拿去,再給回來,就成了朝廷所賜,換成誰心里都不舒服。”
“不錯,”陳壽信點點頭,又將聲音壓低了一點,“而且,你只看到了表面,未見深層,寨糧、開中兩法,表面上看,只是將錢糧在邱言手中過了一圈,但實際上,他卻借此掌控了許多信息,軍官的年俸、兵卒的餉糧,對他而言都不是秘密,有了這些信息,他能做的事情,可就更多了。”
張凱永也道:“這應該只是第一步,現在你看他只是將錢糧拿去,轉一圈再發回來,可體我已經聽到傳言,說是咱們這位欽差大人,有心要設立一個轉運司,專門記錄錢糧流動。”
“這是要成定制?”陳壽信聞言一驚,“如此一來,就算他這欽差不在,我等也要被這轉運司鉗制,拿住了錢糧,豈非任人揉捏?莫非這就是兵制革新的目的?可惜,因為沼人的關系,暫時不能有太多反駁之舉。”
“不假,”范奕遠點點頭,又道:“而且,我聽說錢糧的流向,下一步還有討論,可就算維持不動,我等利益也比從前只少不多,有太多的錢糧,被分給普通的兵卒了,要是按照原來的法子,他們怎么可能拿那么多…”
只是,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一個聲音打斷——
“現在看起來是少了,但今后會多起來,不過,不是去剝削底層的兵卒,這屬于節流之法,真正要提升收益,還是要靠開源,待得抵定邊疆,軍屯向南推進,諸位所得之利,必然遠勝此時。”
這聲音遠遠傳來,三位節度使聞言一驚,循聲看去,卻見不到人影,但已聽出來,這是邱言的聲音,心里的念頭登時一亂。
他們借助器具,凝聲成束,使之不會散逸,為的就是保密,但現在看起來,這方法也不牢靠。
其實,他們本不必在這里探討,但沼人通牒來的突然,除了在武信城的張凱永,其他兩名節度使都是急急趕來,到了這里,連休息的功夫都沒有,就過來拜訪,正好碰上其他兩人。
朝廷現在隱隱有了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節度使之間,若非軍務必要,不能私下接觸,這也就促使他們,借助邱言過來前的功夫,商討對策,結成同進同退的局面,好在接下來和邱言的商談中,占據主動。
未料,邱言人未到,只是一句話,就讓局面陡變!
隨后,在話語之后,約莫十幾息的時間,邱言才走了進來,他一來,三位節度使的臉色就頗不自然,三人自然意識到,之前所言都被邱言所知。
“早聽說邱言乃是修士,但按理說,我等的通訊之法,運用器具,一般修士就算借助陣法之力,也不可能得知,邱言是怎么知曉的?”
張凱永看著邱言,注意到其人平和面容下的一抹笑意,只覺此人高深莫測。
他們用來傳音的器具,頗有來歷,是工部中的能人異士所鑄,為兵家保密手段,坐到了節度使的位置,一舉一動都不簡單,當然要有準備。
邱言走進來之后,也不掩飾,就道:“幾位所言,邱某盡數聽得,擔心的都是正常之事,為人之常情,平心而論,若邱某身處幾位立場,所思所想也是一樣,沒有什么好說的,你們不要因為被我探得,就將之收斂,不妨將想法說一說,邱某這次兵改,不是要做一言堂,而是要統合諸方,否則我的位置也坐不安穩。”
他的這話說出來,有種推心置腹的味道,只是三位節度使又怎么可能輕易相信,連忙告罪,但心里卻打定主意,日后再也不在邱言所在之處討論這些了,但其實還在疑惑,邱言到底是如何探查的。
其實,邱言之所以說出這些,并不害怕打草驚蛇,因為他早就在幾人心里,埋下了心魔碎片,不要說現在的討論,就算是平日里的一些抱怨,他都心知肚明。
不過,邱言的舉措,確實侵犯了幾人利益,他也不會連抱怨都不允許別人去說,現在之所以說出,主要還是為了震懾,以方便等會商討時的布置。
隨后,四人分主次坐下,張凱永就問道:“沼人氣焰囂張,糾集幾部人馬,竟然敢與大瑞下達通牒,邱欽差可有應對之法?若是處置不當,難免有損朝廷威嚴。”
邱言點點頭,接著就道:“此事我已盡知,也派人去處理了。”
此言一出,三位節度使面面相覷,都對邱言有這樣快的舉動,感到意外,因為在這之前,邱言一直專注于內,對那沼人多以安撫為主,反倒是那位副手田游青對此格外熱心,幾次走訪沼部,想要爭取支持,可惜收效甚微。
這一次,沼人聯合通牒,田游青就在第一時間親自過去,說是要平息兵災,這在幾位節度使的眼中,自然也能看出緣由,知道是田游青想要借此表現一番,將邱言的風頭蓋過去,他們也早都聽說過,田游青和邱言為政敵,邱言將他也點來劍南,不少人都以為是要借機打壓,但實際情況卻是任他施為。
在開始的時候,不少人還不明白邱言的目的,可兩年半后的今天,邱言主抓的兵制革新,已經初見端倪,倒是田游青一直想要爭取的安撫沼人的功績,不僅沒有成效,沼人反而變本加厲,局面越發失控。
對比之下,高低立見,邱言不用去打壓,很多人卻都明白,田游青的前程幾乎要沒了,因此后者才會在這個時候,孤注一擲,不惜孤身涉險。
就在邱言與三名節度使在府中商談的時候,田游青也帶著自己的心腹和護衛,來到了沼人的大寨之外。
“勞煩…”這次過來,事先也有通報,所以見了寨外的沼人,田游青以禮待人,要讓人去通報,但正在這個時候…
一陣破空聲中,一根利箭疾飛過來,一下子就釘在田游青的肩膀上。
頓時,鮮血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