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監生?”席慕遠先是一愣,跟著點了點頭,“也是時候去見他們了,日日勞作,便是再有耐心的監生,這兩天也有些沉不住氣了,若是繼續下去,絕對會出問題,就連那在旁監督的直講,也是頗有微詞。、ybdu、”
邱言笑著道:“這是自然,勞作耕田本非監生之本,而國子監的諸位博士、直講,其職更非監督監生種田,之前能夠忍受,是因皇上下了口諭,再加上我與祭酒有過言辭,隨后皇上昏厥,朝政隱現亂象,祭酒擔心監生為人利用,才順水推舟,沒有將他們召回,不然的話,他這樣的大儒,要是強硬喚回監生,就算是天家也不能加罪。”
席慕遠之魂則道:“那邱兄現在準備怎么辦?我知你的心意,是想借國子監的風向一用,可如今看來,已讓不少監生惡了你,人心變化之下,就有流言蜚語,又如何能得風向?”
“席兄憂慮的是,不過…”邱言笑著點頭,隨后抬手輕揮,虛空中就有點無形漣漪擴散開來,與席慕遠的靈魂連接在一起,就有信息傳遞。
隨后,席慕遠心神一震,感知鋪展開來,似穿過一層屏障,到了一片遍布經義典籍的江河之中!
“這是…”心頭一驚,席慕遠先是擔憂,隨后在求知的本能驅使下,忍不住進一步探查感知中的種種經義信息,跟著又想起一事,意識到了來由,便問,“這般情景,莫非便是邱兄提過的,以自身知行之道為根基,延伸出來的人文之網?”
“正是此網。”邱言點了點頭,“文網初成,還有諸多遺漏之處。比如凝神之下,立刻就能遨游其間,心念閃過,但凡網中應有之經義,便會浮現心頭,還待打磨,但已足以能讓席兄體驗一番。”
“哦?”聽得這些,席慕遠忍不住就依言而行,果如邱言所述,“這文網著實精妙。對于求學之人乃是好事,從此求學尋書,再也不會有多少艱辛,不過,卻難免助漲不勞而獲之風。”
想著想著,他的思緒逐漸打開,看到了些隱藏著的信息。
“這人文之網中流動著的文思經義,心得注釋,都有邱兄知行之道的痕跡。看來所記述的內容,都是邱兄平日累積所成,以邱兄記憶為本源,除了讓席某感慨邱兄博學之外。也頗為擔心此網流行世間之后,人道所思,趨于一同,思緒漸漸固于一道。”
“看來席兄對邱某所學。還是心有疑慮啊。”邱言搖搖頭,見席慕遠要說話,就擺擺手道。“這也正常,所謂學說傳道,本就是啟迪之言,領著門人徒弟入門,開拓他們的眼界,交給他們思索、探究和精研的方法,接下來的路,就該他們自己走了,走成什么樣,也都是人道發展變化的過程。”
席慕遠聽著這些,平靜下來,又道:“你我二人看法不同,席某隨師為學,內里終究是九淵之法,但知行之道的精髓頗為奇妙,似乎可以運用到任何一種學說里面,這段時間隨邱兄一同,亦獲益匪淺。”
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不過,求學之途,能得知自是好的,可如果動動念頭,就可將萬事收入心中,時間久了,難免會被信息迷惑,滋生心頭狂念,不復勤勉,最終或成夸夸其談之人,邱兄這知行之道的行,也就難以完成了,難怪說此網還有缺陷。”
接著,他又道:“況且,我從前聽邱兄你的意思,并非單純是要用自家學說充實此網,而是有心要以知行之道為本,貫穿人道,不知接下來又有什么打算?”
邱言聞言,沉吟片刻,回道:“正像席兄所說的那樣,念動即可成事,短期來看乃是好事,可長此以往,難免生出禍根。此網成型,還是借了一點超凡之能,因蘊含人道奮進之能,因此出現在京城,依舊不被排斥,可世事多變,隨著發展,一些本來有益的事物,最終反而可能背離人道,為萬民之念所不容,就有滅絕之時,此網若想長久,就須得符合人道常理。”
“何為人道常理?”席慕遠忍不住就問道。
邱言卻笑了起來:“這人道常理,就在言行舉止、接人待物之中,說起來簡單,可歷史長河中無數先賢都在探究此事,邱某又豈能回答,只是如今也有點心得,正好碰上那田中監生,正好一試。”
“哦?”席慕遠一愣,“不知邱兄想要一試的,是何等道理?”
“說來其實簡單,就是那付出才得回報之法。”邱言如此回應。
翌日。
天剛蒙蒙亮,諸國子監的監生就條件反射般的從床上起身,接著一臉木然的收拾妥當,簡單吃了幾口飯菜,便各自離了寄宿的農家,扛著農具匆匆出門,往那田地而去。
到了田間,地頭已經站了不少身影,正是被請來看守的侍衛,諸多監生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他們中本還有人不服氣,有心和侍衛一比,刻意起早,但無論來的多早,都會發現侍衛兵卒們會提前一步,幾次之后,自己反倒精力不濟,越發疲困,只得放棄。
又過幾日,幾天農活干下來,這樣的心思也就淡了,每天起早貪黑,疲憊不堪,中途雖有兩次回城修養,但終究緩不過勁來,哪里還顧得上其他?
值得一提的是,當皇帝昏厥的消息傳來,又有邱言夜宿宮中的傳聞,監生們本以為有機會回去,然后上書朝廷,指貶邱言,未料國子監祭酒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依舊讓他們回返田中。
不少監生還以為,仗著祭酒勢頭,可以終結邱言“暴行”,畢竟這祭酒之位,多為德高望重、才學兼備者任之,只要祭酒有心不從,就算皇命,一樣毫無辦法。
只是,那位祭酒前些時候,對監生下田的事情還頗有微詞,可等宮中傳出消息,卻變了主意,反而催促眾監生往城外田中去。
如此一來,監生難免失落。
要知道,往日只要朝政上有著一點變化,國子監的監生們就會本著敢為天下先的念頭,分析來去,闡述看法,可在不僅無法參與,反要在泥地中勞作,反差之下,難免沮喪,那心里的念頭慢慢低落下去。
連陳非凡這樣的人,平日最為積極投身于各種政治風向,就算不起多大作用,也要讓自己的名號傳入朝中,讓一些有分量的官員得知,為日后步入官場做好準備。
可在經過多日勞作,看不到回城的希望,連皇帝昏厥這么大的事情,都從始至終沒能攙和進去,便是他也顯沮喪。
不過,在這種低沉、失落的氣氛中,醞釀出來的并非是明悟,而是淡淡的怨恨,盡管知道邱言的身份地位,不是他們能夠招惹的,可對于邱言的憤恨,還是不可避免的出現在不少監生的心中,若有機會,立刻就會生根發芽。
“這個局面,你應該已經看出來了,你讓他們勞作,從耕種和灌溉中尋求道理,但恐怕沒有多少人會存著這般心思,多半都將念頭化作一縷恨意,寄托在你的身上了。”離著老遠,席慕遠之魂就這般說著。
他與邱言今天也是一大早就出門,城門剛開就出城,直奔監生們勞作之處而來。
“他們或許沒有用心去探查,可這番經歷不會因此消失,還是存在他們的心底,等到合適的機會,就會有所變化,能讓他們今后在遇到事情的時候,多一條思路,不復空中樓閣。”邱言這般回應,隨后又道,“不過,也不能我辛苦一番,布下此局,反倒招人嫉恨,所以還要予他們些便利才是。”
“嗯?”聽著邱言的話,席慕遠心頭一動,而不遠處,正在田中勞作的眾監生,也已經注意到了邱言的身影,紛紛停下動作。
在不少監生的心里,都設想過再見邱言時的情景,甚至有人打算當面喝問,讓他說明愚弄自己等人,又違例入宮的緣由。
可真正見到了邱言時,種種念想一頓,又被邱言這個名字代表的地位、聲望所攝,無人真正站出。
邱言目光一掃,對監生心思洞若觀火,卻不去提,也不招呼自己的弟子——邱言的兩名弟子,在這些日子中同樣隨著監生們勞作,沒有一聲怨言。
他的目光掠過眾人后,先和直講交接,又去致謝領頭護衛,待做完這些,才招呼散在田中各處的監生們聚集起來。
實際上,在邱言來到之后,監生們宛如死水的心思就起了漣漪,農活亦做不下去了,這時聽到召喚,終于都松了口氣,覺得總算能脫離苦海了。
只是邱言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們陷入疑惑——
“幾日辛勞,各位可有感悟?不過,想來這種時候,身子疲乏,未必能有多少心得,那不妨就先回去修養一日,仔細回憶這些天的經歷,心懷感念,后天才能有較大收獲,不枉費了你們在這里的一番辛勞,不然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時間、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