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意外的發展,令現場安靜了足足有十息時間。
緊跟著,肖健回過神來,急急說道:“邱先生!你…你怎么可以將這布義齒殺掉?這人牽扯不小,被人追究起來,定然不會輕易罷休!”由于焦急,他在說話的時候,竟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邱言倒是面色如常,看了對方一眼,問道:“何人追究?”
“自然是那柔羅左賢王,那柔羅胡王,也不是個簡單人物,不可小視啊!”肖健嘆息一聲,有心訓斥,可一想邱言身份,又生生忍住,頗有些進退維谷。
邱言道:“原來如此,我雖不明草原局勢,可見諸位表現,也知此人牽連甚大,如此一死,肯定要有諸多牽扯,甚至引來胡人大軍。”
“既然如此…”肖健聞之,越發不解,壓下一點怒氣,想要聽邱言解釋。
沒想到,邱言卻只是道:“不過,退避換不來安寧,對方已然布局,但這世上的計劃,沒有誰敢說萬無一失,那布局人也是一樣,此人之死或許就是變數之一,不過,其人手段不凡,牽扯兵家秩序,說的明白了,感應之下,反會讓他知曉變數,從而有所應對。”
肖健越聽越是迷糊。
邱言也不多作解釋,就道:“小侯爺擔憂的,是這布義齒之死會成為大戰契機,但若此人到來,本就是蓄意,那么無論生死,都有后招,真想解決麻煩,絕不是姑息、退避,而應該順藤摸瓜,把根源找出,方為治本之策!”
話說到這個地步,邱言沒有必要繼續下去。他剛才在布義齒的記憶中,挖掘到了一些信息,兵家秩序遙遙感應,發現端倪,方才最終出手。
相比之下,肖健雖然久在邊疆,經驗豐富,可也因經驗和所知,限制了身心,難以跳出局限。
這知與行的關系。從來都是相互影響的。
邊上,龐倩茹深吸一口氣,低語道:“邱公子,聽說你與道門矛盾時,沒有多下辣手,反而以教化為主,何故今日卻要做出這等事情?布義齒此人,我也有所耳聞,確實牽連重大。但事已至此,說再多也沒用了。”
“哦?你知道的事情還真不少,”邱言深深的看了龐倩茹一眼,“不過。有件事你卻說錯了,教化之舉,并非只有一法,道門之人雖修自身。漸絕人倫,但門派依托于大瑞,知曉秩序利弊。其門派本身也有秩序之分,教化其人,改其知,就能變其行,最后扭轉其派,能循序漸進,而這布義齒卻是行知混亂,不明秩序之能,只知弱肉強食,其念深入骨髓,所以不能一概而論…”
邱言說著,目光環視四周,被他看到的人,都是猛地一個激靈,從驚駭中清醒過來,看著那具陷入泥土中的無頭尸身,紛紛露出驚恐神色,很多人干脆不再入城,帶著貨物轉身就走,看那樣子,仿佛是生怕沾染了晦氣。
“改知易行?”另一邊,龐倩茹語出疑惑:“莫非,邱公子的意思,這教化胡人,還要從別處著手?”
邱言收回目光,說道:“邊疆為交戰之地,以本國之法對待異邦之士,未必會讓他們領情,我在城中過目觀心,又聽布義齒之語,能知其心尚武,其國宣揚的信念與大瑞不同,兩方交鋒,想在思想上有所進境,先要在刀兵上有所作為,然后徐徐圖之,這是以行而致知的法子,當以兵法行之!”
“邊疆之地,以兵法行之么?”龐倩茹瞇起眼睛,眼眸深處閃爍一點精芒,“難怪邱公子放出風聲,說要編撰兵書,本該閉關查典,卻又輕易接下了差事,隨使而來。”
“人與人戰,以知改行,國與國戰,則要先行而后教,整個柔羅,如懵懂頑童,要打掉頑劣,才能再言其他,這布義齒看似一人,其實在整個柔羅諸部來說,也只是一念,面對諸部,當令行禁止,賞罰分明,從前懷柔,一味封賞,讓他們以為會鬧會吵,就能得利,這就偏了本意,也要讓他們知道痛楚,以王行內,以霸輔外,王霸并舉,道在其中。”
龐倩茹覺得邱言此舉,與從前行事風格不同,似有深意,念頭一轉,隱約猜到了一點。
但這些心思,未出現在肖健的心中,這位邁山小侯爺隨父從軍,已然有些年頭,對邊疆局勢有自己看法,顧慮不少,聽邱言之言,卻不以為然,反而覺得是書生之語,口氣太大,脫離了實際。
“胡人肆虐多年,多少先輩都未能平息,這般大敵在他口中卻成孩童?”
但他并未指責,忙于吩咐兵卒控制現場,要把見到邱言動手的眾人控制起來,防止消息外泄,又讓人去把事情通報肖嵐。
邱言看著忙碌的消減,開口道:“小侯爺要通知侯爺,不妨替邱某遞個信。”他從手中書上撕下一一頁,伸手在上面滑動了兩下,指尖劃過,卻不見痕跡,還是白紙一張。
“這是什么?”接過白紙,肖健的疑惑越發濃郁,釋放感知探查,但無論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紙張。
搖搖頭,收斂心念,他又道:“狀元公有話要與家父說,不妨隨我回去節度使府,出了這種事情…”他的話中,失了些恭敬,略有埋怨。
這也難怪,定昌軍苦心鎮守邊關,雖也有克扣、貪污之舉,到底也算兢兢業業、如履薄冰,與胡人交過戰、殺過人,但知道進退,是以也交易過違禁品,小心維持平衡,結果今日一時不查,被邱言簡單粗暴的殺人,有可能破壞平衡局面,肖健沒有當場發飆,已算克制了。
但是,此言此行落到龐倩茹眼中,卻讓后者略感失望。
“傳言說,這肖健是勛貴中的后起之秀,為人謙和、寬容,頗有名聲,從前看到,倒也名副其實,但現在一遇突發之事,就亂了方寸,邱言斬殺布義齒,固然意外,可日后他若獨自領軍,鎮守一地,不知會有多少突發事件,如果遇到事情,就只知埋怨,又或盲目處理,不知去了解更深緣由,抓不住重點,這位置終究是坐不穩的。”
想著想著,她的目光回到邱言身上。
“況且,邱言給出的暗示,已足夠明白了,如果是布衣百姓,對兵家與秩序了解不多,也許并不明白,可我等勛貴后裔,一生下來,就比普通人享受更多信息、資源,方能凌駕于他人之上,現在聽了邱言的暗示,結合所知,若還想不出深意,就有些不應該了。”
想著想著,龐倩茹也有些好奇,想看看邱言會如何應對,如果她所料不差,那么城外很可能潛伏著巨大的危險!
不過,邱言的回答,卻讓她有些意外:“邱某就不去再次叨擾了,把這張紙送去,肖節度使自會知意,我等還是如原本所說,先往兵營吧。”
“這個時候,如何還去得兵營?”肖健眉頭緊皺,不好直接反駁,略顯僵硬的道,“這事…”
不過,話還未說完,身后就傳出一個聲音:“袁某奉命,過來取物。”竟是袁興過來,到了跟前,將那白紙接去,又對肖健道:“侯爺讓我告知少將軍,速速依言帶著邱先生往兵營去吧,其他不必多問。”
“可是…”肖健聽到這話,指了指那具尸體,有些難以理解,不過袁興只是搖頭,著人將尸體處理,便帶著那張紙離去。
“這紙上刻印了一點兵家秩序,凡物難以承載,再遲一會兒,就會從紙上飄散。”
待袁興帶著那紙,回到節度使府上,立時就落到了肖嵐手中,被其人氣血包裹。
這位大瑞侯爺,仔細打量,以氣血試探,但剛剛動手,氣血就被崩飛出去,散亂四處,而無形白紙上,則顯露出一點脈絡,好像水浸痕跡。
“秩序之力?讓俺老魯再見識見識!咱中原自家的秩序,和那胡人的有何不同!”突然,魯降起身,不顧上下分屬,伸手一抓,氣運奔涌,落在那紙上,立刻激發了其中秩序,武備秩序反彈出來,這莽漢大將被崩飛出去,撞倒了一片桌椅,但起身之后卻哈哈一笑:“果然不凡,而且并不相同,似乎隱藏諸多信息,只是俺難以看透,這才是兵家本事啊!”
旁人見怪不怪,只把目光集中在紙上。
肖嵐已將紙張遞給許老。
“還請許老將其中隱秘展現出來,邱言誅殺布義齒,應不是一時激憤,而是想傳達某種訊息。”
城門發生的事,早傳到了節度使府,在座眾人各有看法,已經爭論過一遍了,正要借此印證各自看法。
許老點頭,凝神瞪目,眼中飛出幾道兵家精神,纏繞紙張。
那紙張波動、扭轉,有一枚枚字符顯現,生出點點光輝,聚攏成人型,那人形架起手臂,彎腰行禮,有邱言的聲音從中傳出——
“還請諸位助邱某一臂之力,以定幕后布局人,根絕后患!”
聲音落下,紙上的秩序之力輻射開來,守備、運籌之意充斥諸人心中,引動勁力、氣血與心念、拳意,隱隱聚合。
“哦?這是要合眾人之力?”肖嵐瞇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