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覺得讓你建房,是在侮辱你?”
聽了王亦復的話,邱言彈了彈手指:“這是什么邏輯?世上房子千千萬,照你這么說,每多一座,就要有一批人受到侮辱?”
“我王亦復豈能行匠戶之事?”王亦復一臉堅毅,毫不畏懼的與邱言對視,有種威武不能屈的味道。
邱言并未生出意外之感,只是道:“聽你話中之意,志向不小,不愿做匠戶之事,只是如今成了我的階下囚,哪還有挑三揀四的資格?”
王亦復聽了這些,露出了譏諷之笑:“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我的心志豈是困境能夠磨滅的?我知道你的說辭,無非拿圣皇結網捕魚、播種傳道的事情,來說明百業各司其職的道理,空泛的說些勞作無分高低貴賤的話語,但世間哪有真正的平等?”
邱言瞇起眼睛,看著王亦復:“你倒有些見識,看樣子也有學識,既然知道這些,卻還不愿勞作,想必是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雖有能力去做,卻不屑去做。”
“難道不是么?亞圣都說君子不耕而食,并不是吃白飯,而是分工不同,能令國泰民安,你們現在干得熱火朝天,等我馭虛道殺來之時,依舊難以阻擋!這就是分別!”王亦復似乎有心要和邱言爭辯一番。
但邱言只是搖了搖頭,就不再理會,轉頭朝佟壽等人看去,視線在諸人臉上掃過,被他看過的人,都感到臉上一陣刺痛,仿佛針扎的一般。
隨后,那佟壽略一沉默,做了決定:“愿遵閣下安排。”連劉忝等人也不例外,紛紛表態。盡管邱言還能從他們眼中,看到對自己的憤恨,畢竟這破功之仇,不可能輕易放下,多年苦功毀于一旦,換成是誰,都無法釋懷。
只是,佟壽等人的這番話,卻讓王亦復面色一變,隨后他露出了鄙夷之色。卻沒有多說什么,顯然是看不起佟壽等人的氣節。
邱言將這一切收入眼底,點了點頭:“如此甚好,正好隨邱某一同勞作。”
“嗯?”邱言話中透露的信息,讓其余人都有些驚訝,但很快,事情的發展,證實了他們的猜測,就見邱言換上粗布衣衫。與眾人一同勞作。
這群人中,邱言、胡起、戴國三人身強體壯,做事最是利落,而佟壽、劉忝等人或是被堵住了竅穴。或是被廢了功力,雖說底子還在,但畢竟元氣虧損,干起活來比不得邱言三人。但比尋常工匠要強上許多。
看著這般景象,連身子虛弱的陳勻都加入其中,做些簡單工作。
很快。房屋的雛形顯露出來。
邱言所挑選的這塊地,離破廟不近不遠,地勢平整,因周圍樹林茂密,在布局上不免要花些心思,不然陽光照射不進來,就會顯得陰暗、壓抑,時間一長還會潮濕。
但等雛形出來之后,陳勻在屋內屋外走動,從各個角度觀察,隨后贊嘆起來:“邱兄,你設計的屋舍真是出乎意料,幾個窗口正好對應陽光,可見對這工匠之事都有研究,當真博學。”
“哪里,我不過是來時,多留意了一下周圍環境。”邱言不卑不亢,他本對建筑一道并無太多了解,在士林中見了北玄觀想的閣樓,都心生佩服,只是在那書山礦洞中,得了一冊與機關術有關的虛幻之書,里面涉及結構變化,在和前世記憶一對照,便對房屋的布局有了一定把握。
另一邊,佟壽等人默不作聲的勞作,身上汗流浹背,心中充滿了警惕,但對陳勻的話語,還是暗自同意的,接觸的時間雖不長,卻也讓他們對邱言的博學有了一定的認識。
等到了午時,胡起拿出些飯菜,其中不乏大肉等大補之物。
招呼之下,佟壽等人也不客氣,坐下就吃,他們遭逢大變,正需要補充營養,而且勞作許久,滿身疲勞,也到了休息的時候。
一時間,幾人大快朵頤。
但王亦復卻沒有吃的,此人一直都在冷笑,在佟壽等人做活時,更是不時冷言冷語,現在眾人坐下,他卻是來了精神,陰陽怪氣的數落,給人一種堅守本心、不畏強權的感覺。
邱言突然放下碗筷,走到王亦復面前,淡淡道:“諸人勞累,本就心神不寧,你說這些話語,難免擾亂他人心境。”
“怎么?他們敢做,就不許我說?”王亦復抬頭冷笑,話中沒半點顧忌。
“我知你是覺得魂道破碎,有些自暴自棄,但也不必這般行事。”邱言彈了彈手指,指著佟壽等人,“你以為他們為何這般配合?甚至不見反抗?”
“因為他們畏懼你的拳頭!”王亦復理所當然的回道。
邱言搖了搖頭,隨后道:“若非你拒絕的那般干脆,他們或許也會表現出一些氣節。”
“嗯?”王亦復挑了挑眉毛。
“你是馭虛道主的獨子,他們自要對你施以保護,”邱言的話說得很慢,“正因為有了他們的委曲求全,才有你的志比天高!不然邱某豈能留你再次鼓噪?”
“你說什么!”王亦復猛地一咬牙,冷笑起來,“功力都被廢了,什么希望都沒有了,哪還有那么多的事情?”
邱言眼中閃過寒光:“從你的話中,我大致能夠猜出,你對馭虛掌門之位,是有些念想的,現在是覺得魂道修為破碎,已沒了希望,是以才這般自暴自棄?不惜觸怒于我。”
王亦復依舊冷笑,并未回應,只是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他被邱言的這一眼,看的心頭本能震顫。
邱言搖搖頭:“我對道門知道的不多,但想來當掌門的人,并非一定要功力高絕。”
“笑話!功力不高,如何震懾弟子?”王亦復立刻出言反駁。
邱言看了他一眼:“照你的意思,這大瑞的皇帝,須得是天下修為最高之人,那總理陰陽、執掌神器的宰輔,個個都要是一代宗師。”
王亦復被這話噎了一下,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邱言繼續道:“一道掌門,若只是修為高深,那世事可就簡單多了,但凡心有不平,就以力破之,但又有幾人能橫掃乾坤?你修為破碎,覺得掌門無望了,但在我看來,你修為尚在的時候,只要馭虛道主還有一點理智,想讓門派傳承下去,就不會將掌門之位傳給你!經營門派,豈是好勇斗狠?”
這話說完,邱言轉身就走,簡單吃了一些,便招呼幾人再次開工,但這一次,佟壽等人的表情卻略有變化。
至于王亦復,收斂了冷笑,默不作聲,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等到日頭西沉,屋舍已基本完工,但尚不能住人,一行人便都夜宿破廟,好在邱言讓胡起等人準備了被褥。
白日里情緒激昂的王亦復,如今有些沉默,那雙眼睛里,不時流露出思考之色,本來充斥其中的決絕淡化了許多。
人一旦破釜沉舟,膽氣就會升騰,可如果重新發現希望,理智就會占據上風。
第二天,屋舍建好,邱言買了些家具擺設,將賣字換來的銀餅子花費的差不多了,但依舊沒有停手的跡象。
“將單子上所列書冊都買過來。”
他將一張寫滿了字的紙交給胡起,上面寫著一本本書的名字,密密麻麻的,看得胡起一陣咋舌,胡起可是知道,這年頭的書本并不便宜。
但既然邱言有所吩咐,胡起也不啰嗦,以他的修為,一來一回未花費不了多少時間,在城郊的幾座村鎮,就湊齊了所需書冊,及時回返。
新建屋舍中,邱言看著桌上疊著的書卷,挑挑揀揀,整理歸類,先把孫圣文章拿了出來,接著指著另外一堆,對胡起道:“將這些給佟壽他們送去,讓他們每日研讀,今后三日一考。”
“讓他們讀書?還要考校?”聽了這話,胡起的臉色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但不敢多問,點點頭退了出去。
隨后幾天,屋舍周圍又圍上木欄,邱言親自砍伐、開出幾畝田地,帶著佟壽等人勞作,那王亦復的態度也有了變化,不似開始時那般頑固,有時也會翻看書本。
邱言見狀,從外面找了幾頭豬,圈起來讓王亦復去喂,但這事卻是再次惱了對方,雙方再陷對峙。
對此,邱言根本不放心上,他只是說了一點——
“不干活,就沒有飯吃。”便不再理會王亦復。
縱然這王亦復命修底子尚在,身強體壯,能熬住一時,但幾天下來粒米未進,已有虛弱跡象,使得佟壽、劉忝等人坐不住了。
只是,無論佟壽等人如何求情,邱言都不為所動,他現在也是每日耕種,但大部分的時間,還是放在新買的書本上。
“借這個機會,將孫圣著作研習一遍,等消化了八道圣賢精神,應該能令神靈符篆更進一步了,那符篆的結構,也能借此契機重新構建!”
血肉身苦讀,而神靈身降服二龍,轉而關注冥土和陽間的信民。
一時間,有種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味道。
風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