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惡無來由,衍化一點識
凡人有所一同：饑而欲食，寒而欲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
邱言筆走龍蛇，將這么一段話凌空寫出，魂中微薄陽氣順著筆尖凝結半空，那一個個字依舊骨血飽滿，但因為沒有肉身帶動，所以沒有散發明顯的氣血波動。
這一句話，是孫圣《榮辱》中的一段，寫的是人的本能、本性，邱言在與那第一關老人對峙的時候，用這一句反駁對方，結果第二關就親身體驗了一次。
有了親身體驗，經歷在魂中徘徊，隨心念流淌，順筆尖發酵，因而這話寫出來之后，其中蘊含的理解和感悟，深刻入骨，竟是嵌入周圍！
一聲脆響，裂縫憑空形成！
隨后，裂縫中涌出狂暴意念，混亂無序，雜亂無章，亦沿著筆桿融入邱言心中，沖擊著他的感悟。
但邱言不為所動，手腕轉動，春秋筆依舊在空中書寫。
這支筆，邱言尚是首次動用，只覺拿在手中，心頭多了點滄桑，書寫的時候，又生出一股清涼之意，越寫心頭越是清明，思路越發清晰，記憶中的文章語句如泉水般涌出——
…目辨白黑美惡，耳辨音聲清濁，口辨酸咸甘苦，鼻辨芬芳腥臊…
接下來的句子，是描述人身具體的本能，眼睛分辨美丑、耳朵辨別清濁、口舌分辨味道等，這是在剖析自然欲求的意義。
那筆尖上沾染的并非墨汁，而是玉盆內的潺潺流水，這種水給邱言一種博大、內斂、厚重的感覺，寫出來的字也仿佛重于千斤，隨著一篇文章漸漸形成，字壓虛空，憑空而成的裂縫愈來愈多，越來越密集。蔓延周圍街道。
咔嚓！
街邊的墻壁、石階破碎，接著崩潰，轉眼的功夫，就化為一灘碎石。
轟隆隆！
地下爆發聲響，沉悶如雷，似是地殼運動造成，邱言隱隱感到腳下震顫，但隨著鎮壓半空的文宗鎮紙一動，這股震顫就被重新壓了下去。
“我在進入這片幻境后，魂體受到制約。宛如孱弱肉身，無法運轉神通，連力氣都很小，就算給我長槍重錘，我都舞動不起來，更不要說破碎幻境了，不過…”
感受著身邊變化，邱言的思路越發清晰，知道找對了方向。
“神通與力氣運用不了。余下的只有文思，但幻境中無激發文思之法，亦不能讓文思顯形，就只能下筆書寫。用文章將文思表述、闡述出來。以乞兒身份，想要獲得這樣的機會并不容易，按正常渠道，定要花費些時間。而且要靠文章破碎幻境，無法一蹴而就，必然要和名聲、名望結合一起。讓文章傳遍天下…”
想到這，邱言意識到其中要花費多么長的時間，不說別的，他在陽間時，參加了科舉，得了理宗書院邀請，可名聲依舊局限一隅，而在這幻境中，身份只是乞兒，想要名動天下，那花的時間可就大了。
“乞兒逆襲，這樣的戲碼足夠傳奇，但要上演這樣的傳奇，不能說沒有機會，但耗費的精力和時間太多，好在有這三件事物的到來，春秋筆、文宗鎮紙、北冥玉盆乃是實物，能入士林，背后肯定有著推手，但眼下對我的幫助很大，借三物神通，書就文章、呈現文思，從而破碎幻境，能節省大量的時間、精力…”
想著想著，邱言筆下的《榮辱》一文已近尾聲，洋洋灑灑的一篇文章凌空懸浮，字字千斤，將一大片幻境壓得支離破碎，裂縫中不斷涌出雜亂意念，沖擊邱言之心，都被他用意志抵消。
眼看著就要制造出一個出口，離開幻境。
偏偏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呼啦！
在這片幻境即將破碎的瞬間，整個幻境似乎感受到了威脅，猛然一震，無盡信息匯聚過來，從裂縫中涌出，如疾風暴雨，將邱言的身子都沖擊的后移八步。
“怎么回事？”邱言一愣，接著心中翻江倒海，那狂暴的信息好似洪流一般，沖擊他的心境，信息中不再是雜亂無章的意念，而是充斥著濃濃惡意。
源自本能的、毫無理由的惡意！
那是人類、生靈、妖魔，甚至包括了植物的惡意，是他們為了生存、為了種族的延續，爆發出的惡意，毫無轉圜，沒有是非對錯，只有你死我活！
瞬間，邱言的意念幾乎就被這狂暴的洪流徹底吞沒！
洪流中，只有一點魂中洞，起伏波動，隨波逐流。
狂暴惡意本就是意念，這么一番沖擊，就算邱言心志堅定，但持之以恒，鐵杵尚且能被磨成針，一人的堅韌意念，在無盡的洪流面前，被不斷沖擊，最終結果只能是被磨滅自我意識，魂體被惡意充斥。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魂中洞倏地擴張，好似一張大嘴一樣，張口一吞，竟將澎湃洪流截取了一部分！吞入洞中！
“那邱言雖有文采，心志亦算得上堅韌，可太過心急，沒有徹底參悟幻境本質，就貿然下筆，因言之有物，牽引了整個幻境的反撲，除非他能在幾息時間內，就將幻境本意參悟清楚，不然的話…”
在邱言離開的掌中世界內，老人坐在茅屋中，重新閉上了眼睛，喃喃自語，臉上露出感悟之色，說著說著，他又搖了搖頭。
“本該花上幾年時間去感悟，如何能在短短時間內就悟出？看來這邱言的下場，與老朽不差多少。”
這名老人未能闖過第一關，卻接了守關之責，對第二關有微弱感應，雖不能猶如目睹，卻能感應大致進程，這才能知道邱言的遭遇。
他這些仿佛自然自語的話語，倒還有著一名聽眾——
趙游。
不過，此刻的趙游，面色蒼白如紙，魂體暗淡且微微顫抖，搖搖晃晃，整個人散發出虛弱、萎靡、絕望的氣息，更有文思不斷散發出來——
邱言先前的那一砸，看似簡單，卻將趙游的根基破碎，雖未滅其魂，但破碎了文心！
文心一碎，文思不存！
而今文思不斷流失，難以逆轉，讓趙游越發絕望，他被困在掌中天地，已經意志扭曲，剛才的拼死一搏又功虧一簣，受到的打擊已然巨大，現在連聊以自慰的文思都難以保全，只能眼睜睜的看其消散，無疑是一種煎熬。
文思的消散，更令他的魂體失卻了言語和傳念之能，有心想向老人求救，但難以開口，再加上知曉了老人隱秘，因而生生忍住。
而老人仿佛毫無察覺一般，只是自語，看都不看趙游一眼。
但正是這種態度，反而滋生了趙游的心頭恐懼，讓他深陷在絕望和恐懼的深淵，心念越發震蕩，文思散去的更加迅速。
惡性循環。
“惡意來自幻境，而幻境模擬陽世，所以亦是天生而成，我在領悟了部分幻境之意后，便下筆書就，沒想到牽一發而動全身，引得整個幻境意念沖擊反抗！”
神魂已被惡意充斥，邱言的心志固然堅定，但在狂暴洪流面前，依舊被磨滅的幾乎消亡，但他本是一念三分，其他兩身并不會因此而失去思考能力，意念一轉，馬上就明白了原因。
“想要不讓神魂沉淪，就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幻境參悟通透！”
這樣想著，邱言已經有了主意，神靈身的神力空間中有了變化，狂風自神池中呼嘯而出，那是自魂中洞傳來的惡意！
惡意洪流雖能磨滅神魂意志，但在神力空間中，被無數香火心念阻隔，卻是再難得逞，反而被壓迫著跌落下去！
神池周圍，是片虛幻投影，有山、有水、有城池、有農田，是祭祀灶神的信民所在之處、在神靈體內的投影，隱隱能在其中看到一個個光點，每一點都代表著一名信民。
而今，無邊惡意所化狂風跌落下來，亦在投影中呈現出一道道身影，這些身影，就像是被劫掠到陌生之地的人一樣，顯得有些慌亂，這是本能，超脫與思考。
但不等他們有所反應，天上的星辰中就落下一道道濃郁神力，將池邊投影包裹起來。
緊接著，從陰陽塔中得到的感悟融入其中，下一刻，投影世界里的時間和外界割裂出來，開始迅速變幻！
短短幾息時間，神力星辰一個個熄滅。
在神力的推動、模擬下，虛幻的山水城池中，人影、光點如真實的信民、生靈一般，作息繁衍，上演一幕幕悲歡離合…
人性天性在其中演繹，不斷發生種種變化，很快匯聚成一道感悟。
這道感悟駁雜、濃郁，夾雜著一種惡，騷動不安，有種隨時爆發的趨勢，顯形之后，凌空一轉，就落入神池中，通過池底的魂中洞，傳入神魂！
同一時間，神魂深處有子部書架顯露，飛出一道道圣賢精神，與過魂中洞而來的那道感悟結合，將騷動不安的趨勢約束起來，而后駕馭感悟擴散，融入心底！
下一刻，光芒自心底生出，呼嘯掃蕩，破滅了充斥神魂內外的惡意！
這道光芒這是一點純粹的“識”！
外界，邱言僵立不動的軀體，手腕一轉，筆下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