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突然出現、并且出聲之人,正是先前與邱言一路同行的路道人,不過,在邱言離船入山之后,這路道人的身影慢慢黯淡,最后不知去向,沒想到會在書山崩塌時,出現此處。
“道士?”
經過最初的驚訝,李龐兩人很快就鎮定下來,那龐姓男子瞇起眼睛,上前打量起路道人,露出疑惑之色,張嘴問道:“什么時候連道士都學文了?能入士林?”
他們二人雖說剛才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了一下,但很快就鎮定下來,魂中散發的情緒波動被迅速收斂,而今已經面色如常。
注意到兩人變化,路道人不禁嘆道:“二位施主能這么快就定下心弦,可見靜功不凡,儒家果是多俊杰。”
龐姓男子聞言咧嘴一笑,不置可否,只是道:“這位道長,先不要說這些,你此番現身,想來不會毫無緣由,龐某也不問你來歷,但請說明了來意。”
路道人笑了笑,也不啰嗦,直接就道:“實不相瞞,貧道乃清平道修士,此番借勢入林,是為了記錄此間大事,但眼下這座書山意外崩潰,其意不祥,是以想要探究一二,只是一人勢單力孤,遂來求助。”
“你是清平道的?”龐姓男子微微愕然,“龐某曾聞,清平道與世無爭,為何會出現士林?聽你的話,非是自己入林,而是借他人之力,現在又說出這些,是想要與我二人合作吧,只是道長何以知曉我二人的到來?莫非是掐指一算?”說道最后,他表現出一點興趣。
路道人卻道:“我清平道雖安于世道,卻不可能遺世獨立,有些事情還是要做的,兩位施主不需擔憂太多,其實此行與你二人也有好處。且聽貧道細細到來…”
他避重就輕的說著,李龐二人的注意力漸漸被他話中內容吸引。
另一方面,漆黑世界,邱言在碰上凌空踏步之人后,停止下落,但魂體懸在半空,不上不下。
那人過來之后,先是上下打量一番,接著就道:“看你的氣質,不是一般人物。莫非在外界有不凡身份?”
此人看上去年不過三十,國字臉,蓄著胡須,身著儒服,衣冠楚楚,有儒雅之氣,但邱言卻從其人眼中看到一點狡詐,更從其身上捕捉到一絲陰暗情緒。
這個人來得突然,自漆黑深處走出。但依舊還是魂體,與士林中諸多儒生相同。
“這個人說我被士林同化了?莫非這里是被士林同化后,才能到達之處?”
想著想著,邱言不動聲色。既不發問,也沒有其他動作,只是思索,理清思路。想要搞明白周圍情況。
“不過,被士林同化,是魂體被士林意念徹底侵染。而我神魂凝聚,雖沾染了士林氣息,卻沒有被其侵入,根本沒有被同化,能來到這里,是因那尊神靈用氣血破碎了一方書山…嗯?說起來,那尊神靈,還有白昭元、北玄不知去了哪里。”
這樣想著,邱言自然稍微分心,發出感知,朝周圍延伸、掃蕩,想要看看四周的漆黑中,是不是還存有他人。
只是他的這個動作,卻被對面儒生感應到了,后者面色一沉,瞇起眼睛,出聲道:“哦?居然不專心聽我說話,反而分心他顧,你這樣做,未免有些目中無人吧?”
聽到這話,邱言心中一動,收回感知,雖然時間很短,但他如今神魂凝聚,更靠著境石之力,踏入了第三境的第二層,能以魄養魂,若不是身處士林,而是位于陽間,甚至可以用神魂去依附和驅動實物,感知亦隨之大漲,短短時間,已探明周圍,并未發現其他人的身影。
“還請這位兄臺恕罪,邱某是有些冒犯了。”隨后,邱言與那人行禮,他雖然修為大進、而且文辟一道,但并未覺得有了這些,就真的高人一等。
未曾想到,那儒生聽了此話后,卻是冷笑一聲,搖搖頭道:“前倨后恭,倒是挺會見風使舵的,你剛才放開感知,發現身處險境,這才收斂心思的吧?不過,知過能改到底還有救,既然來了,日后便是同僚,我也不便過多責備于你,但且記住,外面的那套,不要帶到這里來。”
聽到這番話,邱言立刻皺起眉頭,心中泛起一絲不滿,他之所欲致歉,是覺得自己確實有所疏忽,并非什么前倨后恭,可此人不只是扣了個帽子,話中更隱隱透露出敵意,讓邱言有些難以理解。
“我與此人不過是初見,他何以會有這么大的敵意?抓住我話中的一點疏漏,立刻就斥責、貶低,有種要敲打、警告于我的意思。”
不等邱言想清楚,那名儒生忽的伸手虛抓,而后邱言頓感腳下一動,心中浮現出腳踏實地的感覺,接著神魂一挺,就站于虛空。
“這是什么法門?我沒有感受到半點意念、或者道術波動,腳下虛空就生出變化。”邱言低頭下看,入眼的依舊是漆黑一片,深不見底,只是他魂體所化的雙腳,卻結結實實的踩在上面,被支撐起來。
感知延伸過去,發現了一點端倪。
“遍布四周的文思凝聚在我的腳下,形成了無形階梯,此人是誰,竟能操縱文思!”
正在邱言驚訝之際,那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一轉身,朝來路走去,只是留下一句:“跟上我。”
盡管對此人已經心有不滿,但邱言卻需要多了解一些情況,因而按下心念,跟了上去。
只是這一走,才發現問題,構成無形階梯的文思,好似泥沼一樣,在邱言行走間,不斷發出一道道文思拷問,若非道心拳意堅定,只是這突如其來的拷問,就足以讓邱言魂體受驚,心念震蕩,留下隱患。
微微皺眉,邱言心念一轉,堅韌心境不動如鐘,任憑文思拷問,依舊不動分毫,登時健步如飛,在這同時,他心中的怒意又有所增加。
“在這文思階梯上行走,會有文思拷問,震蕩心境,那人連提都沒提,應該不是忘記了,而是要給我一個下馬威,他從出現開始,就一直不懷好意,真是好沒來由,且先記下,待事情明了之后,再與他分說!”
前面那人根本不在意邱言的心情,他本想借助文思拷問,再壓一壓邱言的氣焰,敲打一番,日后也好收服,但看一轉頭,見到的卻是邱言如履平地的跟著,近在咫尺。
頓時,此人心里生出了危機感。
“這個新來之人有些門道,我可不能有掉以輕心,讓他給先生留下印象,把我給比下去。”
想著想著,這人兩腳連踏,越走越快,而邱言則亦步亦趨的跟著。
漸漸的,漸漸的,周圍景象了有了變化,漆黑色澤漸去,無形階梯顯露出顏色,儼然是一級一級的石階,邊上芳草萋萋。
邱言心頭念閃,往后面看,還是漆黑一片,但往前面遙望,能看到一座小丘,上面建有亭臺樓閣。
在漆黑與山丘相連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人用毛筆勾勒了幾筆,有彎曲的線條,從漆黑中延伸出來,交纏變動,組合成山水畫卷。
邱言正在觀察著,前路突然多出幾道身影,都是身著儒服的男子,大部分都是年輕人、中年人,亦有白發白須的老者。
這些人雖然年齡各異,但每一個的表情都是一般無二,拘謹、麻木,在注意到邱言與那帶路男子后,為首的幾人走了上來。
“趙兄辛苦了。”
“此人就是那新來者?”
“這新來者似乎凝聚了文心。”
看著走過來的人,邱言停下步伐,心頭泛起波瀾——他從幾人身上,感受到了濃郁文思,隱隱凝結成一道,竟是凝聚了文心的人物。
“竟有許多凝聚文心之人,粗略一看,至少是三人,難道都是被士林同化了的到訪者?”
在邱言思索之時,帶路的趙姓儒生與幾人說了些話,語氣倨傲,有種居高臨下、面對下屬的味道,未說幾句,他話鋒一轉:“行了,有什么話,以后再問,我先帶他去給先生見禮,然后領回來,就要由你們教教他這里的規矩了。”
聽到這話,其他人趕緊住口,那趙姓男子轉頭吩咐了一句,像呼喚奴才一樣提醒邱言,隨后繼續前行。
邱言瞇起眼睛,眼縫中寒芒閃爍。
“哼,”趙姓男子仿佛有所察覺,冷笑一聲,“收斂你的高傲,這里不比外界,既然被士林同化了,那就休想再有出去之日,你現在越是自視甚高,最后反差越大,不要怪我趙游沒提醒你!”
邱言默然不語,似乎不再打算理睬。
趙游還是冷笑,帶著邱言又前行幾步,進入一片竹林,林中隱隱能看到一座茅屋。
待走到茅屋跟前,趙游將臉上表情都收斂起來,做出一副恭敬模樣,揚聲道:“學生趙游,帶新來者拜見先生。”
他的話音剛落,茅屋的門便自行打開,而后屋里就傳出低沉之聲——
“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