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言當初回到青昌縣時,曾為自己占上一卦,但一卦三解。
其中,王用出征一解,預兆的是北上東都,余下兩解,一兇一吉。
那兇兆正是離卦九三。
邱言面前的這座泥塑,照陳井的說法,本身存在了至少千年,倒是符合“大耋”一說,但其中的精神堅韌不滅,陳家多次來人探查、探尋,也沒能讓精神消散。
可是,如今邱言只是剛至,就從里面感受到了精神即將消亡的趨勢,還和自身氣運聯系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是件尋常的事情。
“就像是有一只看見的手在操控一般,不過,既然涉及轉運,我又必須要選一方入林,那干脆就一并做了吧。”
盡管疑惑,但警兆在心,邱言沒有啰嗦,當機立斷的做出了決定,抬眼看向陳井,問出一句:“陳兄,可備好了筆墨?”
聽到這話,陳井立刻明了其意,頓時面露喜色:“邱兄你終究還是做出決定了,甚好!”
說著,他轉頭朝陳勻看去,后者會意,衣袖一甩,有物激射而出,膨脹變化,落在神案前的地上,化為桌椅,桌上擺著筆墨紙硯。
這桌椅緊挨著神案泥塑,燭火難以波及,都被陰影遮蓋。
“邱兄,請!”陳井抬手示意,邱言點頭走了過去,來到桌前。
這張桌子泛著香氣,通體紅潤,走近后,能感受到溫暖氣息,讓邱言心中稱奇。
這處圣賢堂位于地底,終年不見陽光,陰冷潮濕,桌椅中的溫潤氣息散發出來,熱冷相交。在周圍漸漸凝結出一層水霧。
“這桌椅是用上好的暖木制成的!”
認出桌椅材質,邱言有些意外,這種暖木長于大瑞最南邊的小島上,只有那里四季如春的環境能夠成活,做成家具后,能釋放熱量,暖身暖心,平復精神,對讀書寫字好處極大。
因產地單一,是以產量極低。物以稀為貴,就算是一般的富貴人家,也很難買到暖木家具,沒想到這陳勻竟用道術收在袖中,隨身攜帶。
心里想著,邱言整理了衣衫,坐了下去,頓時通體溫暖。接著,他抬手拿筆。筆尖沾墨。
筆桿圓潤,握在手中,雖顯冰涼,卻讓人冷徹。顯然也非凡品,那墨更是散發出陣陣清香,給人以心曠神怡之感,邱言的精氣神瞬間就提升到了巔峰。
“都是好東西。文房之寶。”他忍不住贊了一聲。
“這些都是精心準備的,”陳井走到旁邊,抬手研磨。“若非邱兄出現,陳某只能去求助友人,只是陳某之友里,除了白昭元外,并無第二個文辟一道的人物,想一次多帶幾人入林,只能以外物協助,這些東西便是其中一環,為了籌集,所費不小。”
邱言點了點頭,知道陳井說的是實話,同時亦注意到硯臺里的水跡,隨著陳井研磨,越發清香。
這時陳井又道:“自古寶劍配英雄,邱兄若是喜歡,事后便都贈予邱兄吧,省的埋沒。”
邱言搖搖頭道:“無功不受祿,這次入林,你我只是各取所需。”
“也好。”被邱言直截了當的拒絕,陳井卻笑容不變,停下動作,手上一抖,將四個鐲子遞了出來,“諸位,既然邱兄有了決定,那事不宜遲,這便將鐲子帶上吧。”
說話間,三個鐲子輕飄飄的飛了出去,似三根羽毛,隨氣而動,緩緩落在邱言、路道人和陶英面前。
“連水鐲能將我等因果暫時連接,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我陳井不敢自夸,但在陳家也算有些地位,這點陶兄能夠作證,陳家不會放任我的性命和氣運處于危險之中,以鐲相連,是為了表明誠意。”
抬手拿起面前鐲子,感受著上面的粼粼波光,邱言的感知延伸過去,從中捕捉到一點連綿不絕的意境,還蘊含有雄渾精血。
心念一轉,他立刻就明白過來,這鐲子的作用,不只是用來護衛,還能滋養血肉,但最重要的,還是表明態度、顯示誠意。
果然,陳井又道:“這四個鐲子都是初等法寶,雖不能自聚靈氣,但單憑里面儲存的靈氣,依舊可以持續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我等怎么著也已魂歸軀殼了,在這段時間里,此鐲不只能抵擋攻擊,還會補充肉身消耗,維持氣血,讓肉身不枯。”
“一口氣拿出四件法寶?”邱言對于陳家的家底,又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另一邊,陳井已經當先戴上鐲子,頓時,鐲子上的粼粼波光擴散開來,將他整個人籠罩起來,陳井則道:“這鐲子帶上之后,外人是難以取下來的。”
“陳井的話,我自是信的。”陶英看了邱言一眼,也將鐲子帶上,身上立刻波光粼粼,這波光中生出一點倒影,與陳井體表的光影交相輝映。
邱言能夠感到,兩人間的因果隱約相連,但并不穩固,不過一損俱損確實能夠做到。
想了想,他亦將此鐲帶在手上,但同時,魂中洞里飛出一點碎片和一點心念,悄無聲息的融入其中。
隨后,路道人微微一笑,同樣戴在手上。
一時間,四人身上水光盈盈,波光相映,隱隱相連。
陳井點點頭,收斂笑容,鄭重其事的捧起圣賢紙,放在桌上,然后對邱言說道:“邱兄,既已決定動筆,那陳某就要將一些細節說清楚、講明白。”
“陳兄請說。”邱言正襟危坐,表現出洗耳恭聽的態度。
“這圣賢紙上有空白精神,人若下筆,字中精神就能融入其中,反饋自身,通透心神,我知邱兄你字有神韻,這本就是難得之事,單憑字韻,就能充實圣賢紙,然則想要提前開啟士林,這些卻還不夠,要以字成文,抒發文心真意。”
說到這,他沉吟了一下,似在回憶,緊接著才繼續道:“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邱兄最好能感悟和捕捉一下這座塑像內蘊含的精神,然后有針對性的,用自己開辟的文道去闡釋、描述,從而與圣賢精神相合,進而震撼之。”
邱言聽了,思索了一下,接著問道:“是否從落筆那一刻開始,就關系到能否打開士林之門?”
“不錯。”陳井點點頭,他注意到邱言眼中的思索之意,便不再言語,后退兩步,防止打擾到邱言思考。
邱言就這么坐在椅上,過了一會,連眼睛都閉上了,眉頭微微皺起,思索、醞釀。
在場的其他人頓時感到氣憤壓抑,隨即都屏住了呼吸。
四周登時一片寂靜。
時間流逝,這安靜持續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卻被陶英挪動腳步的聲音打破。
這人只是尋常人物,沒有打熬過筋骨,也沒有明心見性,站了這么長的時間,一動不動,雙腿已然麻了。
這一挪動,陶英的心更是難以定下來了,他看著靜坐不語的邱言,回憶起前些日子,在興京看到過的一幕。
此人身為梁縣縣令,按理說不能擅離職守,能來這里,其實是因為一件案子進京,回來的時候,正好經過東都,便依著陳井的話,安排了替身離去,自己卻留了下來。
“這邱言的學問,真比得上白昭元?”
想著想著,陶英又挪了兩步,來到陳井身邊,低聲說道:“前些日子,我隨岳父在興京文館觀看了白昭元震撼泥塑的一幕,那人在書寫前,也有過閉目不語、沉思醞釀的過程,不過,白昭元在醞釀時,氣勢澎湃,有種舍我其誰的意境,充斥整個文館,令文館平地起風,而這邱言也在沉思,卻是風平浪靜,高下立判。”
陳井則是笑著回道:“領悟的文思不同,開辟的文路有異,自然會有不同表現。”
陶英卻道:“話雖如此,但提前入林,難度不小,這邱言縱然有些文采,可杏壇未開,只憑自身之力,還是有些冒險,圣賢紙來之不易,若被此人寫廢了,那短時間內你我可是難以入林了。”
“邱兄斷不會讓你我失望,”陳井瞥了陶英一眼,“陶兄,剛才他說了些話,你不要掛在心上,邱兄日后前途不小,結交總比結仇強。”
陶英卻是冷笑一聲:“他和馬陽關系匪淺,入了朝中,恐怕…”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轟然震響打斷,就見神案上的泥塑突然震顫起來,遮蓋其上半部分的陰影轟然炸裂,化為一個個模樣怪異的陰影,嚎叫著四散開來!
這一道道陰影速度奇快,轉瞬而至,其叫聲詭異,細細分辨,能聽出四字——
“魑!”
“魅!”
“魍!”
“魎!”
霎時間,陰影四飛,但凡沒有火光照映的地方,都有他們的蹤影,其中的一小部分,朝著陶英等人撲了過來,這番突變,嚇得這位縣令不由驚叫,就要后退,但陳井卻突然伸手按在陶英肩上,將他死死按住!
“你做什么!”陶英頓時色變,急聲叫喊!
另一邊,大群陰影從泥塑上半部分呼嘯而出,匯聚一起,朝邱言撲了過去,覆蓋在邱言體表的那層粼粼波光竟是毫無作用。
瞬間,陰影入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