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那書生是誰?好大的膽量,敢和趙辟那般說話!”
“最厲害的是,趙辟愣是被說的還不了口。”
“這幾日他們在鎮上到處抓書生,那些個儒生,面對刀兵,哪個不是戰戰兢兢的,這位倒好,直接對上了!”
“對了,那些個律法是真是假?我以前從來不知道,原來抓捕、逮捕還有司掌之分,還有那個什么刑統所提,莫非都是真的?”
“看趙辟的反應,應該不離十,這才是有學識的人啊,就算面對刀兵,也能據理力爭,你看先前那些書生,抓人的還沒開口,自己先就腿軟了。”
“對了,那書生叫什么來著?”
“似是叫做邱言,他來咱這宣口鎮,定是為了游學,不知道是從那一道來的。”
“這個我知道,此人是劍南道解元,他那仆從曾自報家門。”
“原來是一道解元,怪不得這般不凡。”
公羊義二人來了沒有多久,就帶著邱言等人離開,那趙將軍也鳴金收兵。
他們這一走,人去樓空,倒是讓躲避在周圍的行人、食客來了興趣,回憶先前情形,不禁好奇起來,對邱言面對兵將毫不畏懼、侃侃而談的景象記憶猶新,不由議論紛紛。
他們口中的“趙辟”,正是帶兵的趙將軍,經此一事,此人在眾人口中,竟是成了邱言的踏板,襯托出邱言不畏權貴、慷慨直言的名聲,卻是先前始料未及的。
鎮北,靠近關卡通道的地方,有座占地頗大的府宅。
此刻,邱言三人正被公羊義引著,步入其中。
雖說逼退了趙將軍,可事情畢竟還要解決。真惹惱了一位王爺,邱言縱能過這宣口關,可日后難免麻煩不斷。
況且,這次事情頗為蹊蹺,邱言心有疑問,這才接受了公羊義的邀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這座府宅,在宣口鎮雖是數一數二的豪宅,但限于規模,連遠寧張府都比不上。不過邱言走在里面,卻能感受到一絲貴氣、大氣,是張府所不具備的。
這股貴氣、大氣,并不是憑空而來,也不是邱言冥冥感應,而是從府宅大門邊上的守衛、從沿途的一名名家丁身上感覺到的。
這些家丁的打扮,與張府仆從無異,但一個一個高大魁梧、孔武有力,精神氣澎湃朝氣。每一個的臉上都蘊藏著一抹自豪之色。
“這些家丁,神清氣足,個個天庭飽滿,不少人的眼中還有精光。筋骨緊繃,由面觀心,有種萬眾一心的味道,若上了戰場。都是一頂一的精兵,比起武信節度使府見過的守衛,也不逞多讓。真是不簡單!由此也能看出那晏王的威勢,非同一般。”
邱言走著走著,一路打量,心里漸漸有了底。
大瑞的親王、郡王,都是虛位爵,不會給予封地,但也有開府建衙的資格,能招收幕僚、親衛,如這晏王的很多家丁,單論身手,并不比親衛差,只是礙于朝廷法度,不能超出建制,才轉而成為家丁。
那公羊義在前走著,一邊走,還在一邊介紹:“這座府院是王爺從一名商賈手上購得的,最近半個月來,王爺為了反賊的事情禪精竭慮,親臨險境,都是親自坐鎮此處的。”
說到這里,他笑了笑道:“王爺過來坐鎮,是經過東都幾位老相國同意的,他們已經聯名向興京上了折子,說明此事,因而并不逾矩,這一點,邱公子大可放心。”
“哦?原來如此,”邱言點點頭,隨后卻道,“不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幾位老相國在東都頤養天年,還要不要太過操勞才好,馬陽馬老相國先前暫居青昌時,雖然關心朝政,卻不會妄加干涉。”
他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客氣,似乎絲毫不怕得罪了東都的宿老,話中帶理,公羊義雖然被嗆了一下,卻也無可奈何,只道邱言不滿先前趙辟的無禮,犯了士子高傲的毛病。
搖頭失笑,公羊義只是道:“先前多有誤會,請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張將軍也是好心辦壞事,王爺這會兒,應該正在斥責他。”
“好個大棒加胡蘿卜!”邱言看著前面的公羊義,心中冷笑,“先讓趙將軍出面強硬,再由公羊義懷柔,背后還站著一名王爺,換了其他無權無勢的士子,被這么一套組合拳打下來,八成立刻就要感激涕零,心生歸附之念了。”
想到這,邱言對那位還未謀面的晏王已經好感缺缺。
先前之事,可不是“冒犯”兩個字就能一筆帶過的,一旦被那些兵將不分青紅皂白的抓走,甭管對錯,也要名聲掃地,就算事后被放,一樣算是人生污點,對科舉、仕途有無形的影響。
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小事,邱言不是未見過世面,被人一懷柔、受到禮賢下士的境遇,就忘乎所以,放松警惕。
他剛才那番帶刺的話,并不是要挑戰東都宿老,而是投石問路,想搞清楚晏王到底打著什么主意。
“先前那個王肅,攔下我之后,雖不假言辭,但還能說是忠于職守,可后面的事情就有意思了,還沒驗明正身,就大張旗鼓的抓人,發現事不可為,就立刻換了副嘴臉,這些變化,有前倨后恭的嫌疑,那位王爺在知曉了我的名字之后,似是有心將我引來此處…”
聯系前后經歷,邱言漸漸有了猜測。
“莫非,是因為新舊兩黨的黨爭?我與馬陽有舊,而這王爺是新黨之人?不然的話,我一個小小舉人,縱然是一道解元,也當不得一位親王如此重視。也不對,那東都的宿老,聽說都曾動筆討伐過王相公,可見都是傾向于舊黨的,或者本身就是舊黨的中流砥柱,這晏王能得到他們的認可,不可能與新黨有關,到底是何緣故…”
邱言邊走邊想,在心里進行推演,列出種種可能,又一一推翻,最后得出來的結論,還是與新舊黨爭有關,頗有些撲朔迷離的味道。
“我一個舉子,就算寫過兩篇像樣的文章,也不可能參與到朝堂斗爭,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另一邊,那位手拿折扇的儒服公子,一路上時常盯著邱言,眼中流露著好奇之色。
走了幾步,到了正堂前,公羊義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邱言身后的胡起、戴國二人,笑著道:“邱公子,王爺正在里面等你,只是他只是吩咐帶你一人進去,這…”
“公羊先生不必為難。”邱言點點頭,轉頭對胡起、戴國吩咐了兩句,二人點點頭,就跟著一名家丁離開。
但下一刻,邱言的耳中卻響起了胡起的聲音,對方將聲音凝成一線,直接傳了過來——
“公子,那王爺或許不會將你如何,但就怕強行將咱們扣住。”
胡起和戴國不擔心邱言的安危,單論修為和身手,邱言遠在二人之上,剛才的事情,也讓二人見識了邱言胸中學識,更何況其人身有功名。
王爺雖然權勢不小,可在大瑞,不經過官府,就算是親王,也無權懲治士子。不過,尋個由頭,將邱言扣住幾天還是行的,如此一來,就會耽誤行程。
邱言傳音回去:“不必擔心,我在鎮子上做了一場,很快就會被有心人知曉,來王府接人,你和戴國只管放心。”這話同樣凝成一線。
聽到這話,胡起一愣。
“聽公子這話的意思,他剛才在酒館里的那番作為,還有其他用意?”
等胡起二人離去,公羊義沖邱言拱拱手:“如此,就請邱公子入內,我等先行告退。”話落,領著儒服公子離去。
看著兩人急急而去的背影,邱言心中越發疑惑。
“也罷,就讓我去見識一下,這位王爺到底有什么打算,弄什么玄虛。”
帶著這樣的想法,邱言邁開步子,塔入正堂。
只是,進了屋里才發現,這里卻是空無一人,只擺著座椅和茶幾,一張茶幾上放著杯盞,茶水溫熱,冒著煙霧。
“嗯?這是什么情況?”見到這一幕,邱言心頭的疑惑越發濃郁,他瞇起眼睛,放開感知。
同一時間,被家丁引路的胡起和戴國,被帶到一間廂房里面,分別落座,有丫鬟奉茶,有小廝端著水果、餐點過來,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這一幕,讓胡起和戴國生出受寵若驚的感覺,他們從前風餐露宿,何等受過這等待遇?更何況,還是在王爺的府上。
戴國呵呵一笑,拿起一個蘋果,咬了一口,接著開口稱贊。
胡起就低聲道:“二弟,不要昏頭,咱這是沾了公子的光。”
他這話剛落,門外就傳來一個聲音——
“非也,非也,兩位壯士,小王此次,實乃邀請二位前來,那邱言不過一舉子,如何能與兩位高手相比?”
說話間,一名面容英俊的青年從門外走了進來,臉上帶笑,身上有股懾人威勢,一舉一動,雍容、從容。
四周,丫鬟、仆從各自行禮,口中齊呼:“見過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