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騰騰的氣息充斥在屋中各處,這仆從浸泡其中,四肢百骸暖烘烘的,氣力似乎都提升了不少。
驚訝之下,他凝神看去,這才看到是邱言在伏案書寫!邱言周圍,是目瞪口呆的孫刑名三人。
邱言身前的紙上,隱隱散發出氣血波動,熱氣洶涌。
這個仆從并未練過武,自然不知道陽剛血氣的意義,可此氣眼下肉眼可見,當然無法忽略,心中稱奇。
“這是怎么回事?這滿屋子的熱息,都是從紙中冒出來的?”
就在仆從驚訝、疑惑之際,邱言手腕一轉,寫下了最后一筆。接著,他擱下筆,將紙張拿起,輕輕一吹。
紙上的陽剛血氣被他吹得散落開來,下一刻,屋里暖烘烘的氣息蕩然無存。
“嗯?”孫刑名這時回過神來,起身走了過去,他站在邱言身后,看著紙上的那一列字,輕讀出聲:“夫字,以神為精魄,以心為筋骨,神若不和,則字無度,心若不堅,則字無健。”
讀完這一句,看著一個個骨血飽滿的文字,感受著字中流露出來的強健、奮進、方圓周正的已經,孫刑名不禁贊嘆起來:“好字!好句!你這段話,乃是一段練字的訣竅!端得精妙!”
說到這里,他俯下身子,瞪大眼睛,一點一點,仔細的打量著每一個字,嘖嘖稱奇:“果然是有了神韻!這句訣竅,配合此字神韻,對練字之人來說,堪稱至寶!這等成就,就算是放到前朝、古代,那也堪稱大家了!”
練字要有神韻,這是自古以來研習書法者的追求,并非是矯揉造作之說。
文以載道。是傳承文化、智慧和知識的載體,上古的圣賢、大儒,窮盡一生去總結天地之理,記錄在竹簡和紙上,傳承后人。他們在落刀、落筆的時候,不只是想用文字描述道理,也想將自己對天地人的感悟融入字中,這種感悟、精神,就是字的神韻,字的風骨。
如那八字古篆。就記錄著一位先賢對天火、人火的感悟,最后甚至八字成精!
今人練字,多為臨摹,先求其形,然后循序漸進。但是,只有字形,不過虛有其表,就好比是死去的生物,雖也有筋骨皮肉。但沒了魂,只是死尸,乍看順心,但不可久視。
練字的人。只有將人生的感悟,或者心中的領悟,注入字中,化為神韻。方能從技上升為法。
這些說來簡單,但做起來卻何其艱難,古往今來。能達到筆下生韻的人,寥寥可數,而一旦能字中生韻,就可被稱為書法大家,寫的字也有了流傳后世的資格。
這樣的字,才當得起一個寶字。
墨寶。
此時,從恍惚和驚訝中回過神來的張振和孫偉也圍了過來。
張振是通曉書法之人,家中多有收藏,但見了這幅字,也如孫刑名般驚訝,眼中閃爍著光芒,抬手想去撫摸,卻又怕弄臟、弄皺,嘴里說著:“這些字給我的感覺,像是有血有肉一樣,尤其是你剛才寫的時候,這些字仿佛活過來似的。”
孫偉也點頭道:“我也有同感,甚至覺得這些字,散發出溫熱氣息,能溫暖身軀…”孫偉對書法之道的了解,不如自己的父親和張振精深,但同樣意識到這幅字的不俗。
邱言原先的字,他也看過,和眼前這幅相比,卻有天壤之別,顯是進境迅速,登堂入室了,日后定不是無名之輩,能和這樣的人結交,對一個胥吏之子來說,大有裨益。
不過,因對書法之道未沉浸太多,反而讓孫偉能更客觀的欣賞和觀察,這一看,突然心生疑惑:“咦?這書體,之前未在字帖上見過,不知是什么體?”
他這話一說,頓時提醒了其他兩人,孫刑名和張振連忙又打量著幾個字,和記憶里的字帖、題字、字碑對比、印證,但回憶了半天,卻找不到相同的地方。
“難道…這是種新的書體?”
聯想到這種可能,孫刑名和張振先后一驚,接著卻又反應過來。
“也對,能寫出神韻之人,是在字中融入了自己的感悟,闡述自己的道理,字形因而有了變化,成為嶄新書體,也算正常,不過這意義太大了…”
正當兩人念頭翻騰之時,孫偉卻是驚呼一聲:“父親,你的身子…”
“嗯?”聽到這話,張振也反應過來,一轉頭,看向身旁的孫刑名,然后驚道,“孫伯伯,你的病好了?”
他這話一說,孫刑名方才如夢初醒,將視線從那幅字上收回,看向自身。
此時的孫刑名,是自己站著的,而且剛才還走了幾步,但在邱言等人拜訪之前,孫刑名因被邪氣侵染,不只骨瘦如柴,更是四肢乏力,稍有動作就要臟腑絞痛,所以只能被人攙扶、抬動,一到一處,便一動不動的斜躺著。
可是眼下,他不僅站了起來,更是行走如常,甚至感到腿腳中,蘊含絲絲暖意,雖然還有虛弱之感,但那種邪氣纏身的沉重之感卻是沒了。
“這,我這什么時候站起來的?這四肢中的暖意,像是邱公子寫字時生出的…”
這話一說,屋內幾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靜坐不語的邱言身上。
邱言一口氣寫完一列字,就閉著眼睛,像在回憶什么,如今注意到幾人目光,方才睜開眼睛。
“賢弟,你這字…”張振指著那幅字,又看了看起身的孫刑名,欲言又止。
“這幅字自然要送給孫先生。”邱言笑著站起身來。
“這字給我?”孫刑名聽了這話,都忘了去詢問身體問題,反而有些躊躇,“這不太好吧,單論字,已經很寶貴了,更何況上面還有練字的訣竅,凝結了神韻,只要有人去看,就能體會到書法之道的深意…”
“訣竅?”邱言搖搖頭。
這紙上寫的一列字,可不單單是書法訣竅,還可以說是一種功法,是邱言剛才魂中蘊出的一點靈光,演化出來的感悟,被他記錄在紙上。
這套功法,已然超脫了寫字壯魂的階段,潑墨書寫的時候,能震動筋骨皮膜、調動氣血,從而打磨體魄。
這字,乃是魂魄貫通如一氣,方能寫成!
“雖然只是雛形,但照目前這個思路繼續下去,完善書法之道,應該可以發展出一種既壯魂又熬魄的功法,甚至到了最后,寫字成精也不是沒有可能,嗯,要不要給這功法起個名字?”
就在邱言思索之時,張振目光一轉,終于看到了那名張家仆從。
“咦?張安,你什么時候來的?”
經此一問,那叫張安的仆從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三步并作兩步的跑到邱言跟前,一臉急切的道:“這位公子,快去救救我家老爺吧!”
“張安,你這是做什么?”聽到這話,張振心里咯噔一聲,他之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幅字上,沒有注意到張安進來,也沒聽清對方口中話語,可張安的老爺是誰,他還是很清楚的,“父親怎么了?”
“大少爺,”張安回過頭來,臉上惶急,“老爺剛剛病癥復發,倒地不起,而且滿臉青紫,任憑幾位大夫怎么叫,都沒有反應。”
“什么!?”張振面色一變,“不是說有那少年書圣,寫字鎮邪么?怎么會…”
“小的也不知道啊!”張安哭喪著臉,然后指著邱言,“不過小的見過那少年書圣寫字,論氣勢、架勢,遠遠不及這位公子,若讓這位公子出手,說不定能鎮住邪氣。”
“賢侄,救人要緊,其他的事情以后再問。”見張振有些慌亂,孫刑名出口提醒。
“對!對!”張振這才醒悟,朝邱言看去。
“事不宜遲,這就動身吧。”邱言也不耽擱,給孫刑名行了禮,當先就走,張振和張安趕緊跟了上去。
看著幾人離去的背影,孫偉也想跟去,與邱言加深交情,卻被孫刑名叫住了。
“你不要急著去張府,先去衙門,將這里事稟告知府,”孫刑名說著,看了那幅字一眼,有些肉痛的道,“另外,把這字帶去。”
此刻的張府,依舊是人來人往,只是與先前熱火朝天的情形相比,現在就顯得有些混亂了。
庭院的各處,不時傳出陣陣哭聲,一名名來自不同府宅的仆從進來出去,個個都哭喪著臉。
張家大堂,祁九聯滿臉錯愕,他站在桌案前,手中拿筆,看著門外來來往往的人流,眼中充滿了迷茫。
之前對他推崇備至的諸人,如今卻是再無一人還去注意他,偶爾有人從旁走過,也是神色匆匆。
祁九聯身前的桌上,還擺著幾幅墨跡未干的字,紙頁泛黃,散發著腐朽、陰森的氣息。
突然,祁九聯醒悟過來,眼中迷茫之色一掃而空,精芒閃爍。
“好重的邪氣!濃郁到這種程度,甚至蓋過了城中民愿!連我字中的神韻,都被生生鎮壓下去了!”
這時候,張府大門處卻是突然爆發騷亂。
門前,張宇帶著幾名仆從,擋住了張振的去路,盯著其后的邱言,一臉厭惡:“去去去!妖言惑眾,真當我張府好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