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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賠了夫人又折兵

  劍南道,劍南城。

  這兩天,城中百姓都感到身子有些不適,腳步沉重,腦子也昏昏沉沉的,行走間偶爾還會生出虛弱之感,好像身子里的力量被抽取出去了一些。

  “這兩天,城中多了股濁氣。”

  城北的一座府邸中,身著儒服的御史李琦,將手中黑子放在棋盤上,他不過而立之年,就已做到一道御史之位,手握天憲,有檢舉、糾纏、彈劾之責,氣勢自是不凡,有股懾人之威。

  對面坐著一名道士,面容英俊,劍眉朗目,留著美髯,寬袍大領,頗有幾分前朝余名士之風。

  這道士見李琦落子,便伸出兩指,從棋盒中夾出一顆白子,想也不想的按在棋盤上。

  啪嗒。

  落子聲清脆悅耳。

  “想必是季節交替,神祇出宮巡查所致,御史大人既然有心,何不敬天禮神,往城隍廟拜祭一番。”落了子,道士緩緩開口,聲音清朗。

  “鏡泉道長說笑了,”李琦搖搖頭,“我初來乍到,正該低調養望,怎能做些拋頭露面的事,更何況…”

  他笑著放下一顆黑子,抬起頭直視道士,眼中露出精芒:“這祭祀之事,要一道之尊出面,才能表現出對神祇的恭敬,觀察使大人不出面,其他人如何能遇阻代庖?”

  “觀察使么?”道士瞇起眼睛,放下一顆白子,“他全副心思都在兒子的學業上,秋闈前怕是沒法分心,即便這樣,御史大人您還是不愿出面?”

  “觀察使視新黨為眼中釘,”李琦笑著搖頭,“即便我愿出面也是無用,在這劍南道官場,我李琦可謂孤軍。呵,承讓,這局贏了三目半。”

  道士搖搖頭,一手捋須,一手甩袖子,棋盤、棋盒、棋子頓時化作黑白氣流,落入袖中,接著他站起身來:“御史大人的心思我已盡知,叨擾了。”

  “哪里,道長日后再來。必掃榻相迎。”李琦順勢起身,將道士送出門外,這才回來。

  “這些方外之士,也想在變法中分杯羹,不妨利用一番,只是還要小心,說不定此人是舊黨派來的探子。”

  心里想著,李琦吩咐仆從:“去叫那書生過來,既是德學后進。與我同門,過來拜訪,我理應見上一面,試試才學。這里是蜀學的地盤。若才學不足,反而適得其反,畢竟蜀學善辯是出了名的。”

  吩咐完,他抬頭看了天空一眼。瞇起眼睛:“這兩日的氣太過沉重,不知何時才能平息。”

  同一時間,離了府邸的那名道士。途徑城隍廟,轉頭側目,向里面看了一眼,臉露冷笑。

  地下,城隍陰司。

  大殿上,諸多神靈、地祇依舊聚集于此,沒有交談,沒有傳念,都顯得謹慎、凝重。

  諸神的身上,有神力、神念連綿升騰,向大殿深處匯聚過去。

  大殿最里面的屏風上,涌出澎湃民愿,與諸神的神力、神念結合一起,一同融入屏風前的那道身影中。

  劍南道城隍,呂良。

  這位轉世之神,閉著眼,坐在位子上,神軀明暗不定,左半邊泛著幽藍色光芒,而右半邊則閃爍著銀光。

  乍一看,呂良整個人模模糊糊的,就像是浸水的水墨畫一樣,但隨著民愿和神力的匯聚,其身輪廓越發清晰、硬朗。

  但整個大殿的氣氛,卻越發壓抑。

  殿中,為首的兩名五品神祇,屏息靜氣,不敢發出任何聲響,甚至不敢去打量座上的呂良。

  壓抑、沉悶。

  這種情形,是從道城隍呂良回來后開始的。

  呂良此次去往武信,目的主要有三個,一個是記錄道門罪證,第二個則是抓捕新神,第三個就是平息氣運波動,完結在道城隍職上的最后一道工作。

  可最終結果卻讓諸神大吃一驚,呂良身為轉世之神,晉級了三品神位,此去不僅毫無收獲,三個目的一個沒有達成,反而受到了重創!

  便是那氣運波動的平息,都與他沒有多大關系。

  神軀毀滅,呂良甚至沒來得及遁入陰陽路,最后只逃出來一道法職概念,將真靈與神祇氣息帶了回來,不得不動用神司諸神氣息、與整個劍南道的民愿,來重新凝結符篆、神軀。

  但最讓諸神驚訝的,還是呂良已然晉級三品的神位,竟而動搖,有跌落的跡象!

  轉世之神與平常神祇不同,近似天生神祇,能自行晉級神品,但若是神品跌落,一樣有著嚴重后果,很可能就此淪為平庸!

  現在,呂良就在拼盡全力維持神位,阻止跌落,甚至到了不惜一切的地步,但即便如此,神品的跌落,還是在緩緩的、堅定的發生著。

  在呂良剛回來的時候,他只有半條手臂泛著四品幽藍,如今已經擴展到半個身子了。

  沉悶的氣氛中,一道光華突兀的出現,自殿外直飛過來。

  “唔…”

  呂良睜開眼,微微出聲,聲音沙啞。

  “這是我發出去的那道征召令…”

  感知掃過,他知曉了這道光華的來歷。

  神軀被毀,神品近乎跌落,這可是很大的因果,足以成為神祇間不死不休的導火索。

  與凡人不同,神祇間的因果,并非虛無縹緲,而是有跡可循的,呂良逃脫后,回到陰司大殿,第一時間就借著因果聯系,向神靈本尊發出征召,要仗著天庭冊封的品階和職責,光明正大的將神靈本尊召來,然后就地鎮壓!

  “神位跌落在即,這里面的原因,除了神軀和符篆的損傷外,心境的影響更大,不過,若將那新神抓住,剝離符篆法職,打入天牢,就能褪去因果和心境的枷鎖,穩住境界!他若是抗令。那說不得就要動用天條了!”

  這樣想著,呂良傳出神念,打在光華上。

  光華破碎,化為一列文字——

  “在下抿元,忝為九靈山大山神,受西南山岳使統領,與道城隍并無從屬,故不奉召!”

  不奉召!

  “什么!”

  想法和計劃被直接打亂,呂良面色一變,侵染了半個神軀的幽藍光芒又擴展了幾分。若非他及時定下心神,只這一下,就要一發不可收拾。

  “九靈山神?此神不是遠寧府文判么?理該受我節制,怎么就成了九靈山的山神了?!”

  呂良沉聲說著,音調低沉,蘊含怒意,擴散開來,整個陰司大殿隱隱震顫,兩個文判打扮的神祇上前。一臉惶恐的道:“請道城隍大人息怒,我等這就去翻冊核實。”

  說是翻冊,但神念一轉,兩名文判心里就有了結果。

  其中一人道:“啟稟道城隍大人。那抿元確已不在城隍統屬,被剝奪了城隍文判之位!”

  呂良面色陰沉,眼中隱現寒芒:“什么?那先前為何沒有發現?”

  兩名文判背上一寒,趕緊答道:“大人明鑒。剝去此神神位的,并非那銀孝娥,所以遠寧都城隍廟也就沒遞上卷宗。先前查找太過匆忙,以至有所疏漏。”

  “不是銀孝娥?那是何人?”呂良的面色越發陰沉,覺得自己似是被他人玩弄于掌心。

  兩個文判對視一眼,這才小心翼翼的道:“這…是道城隍大人你親自過去,強迫銀孝娥當堂奪了那抿元的神位。”

  “是我?你是說不久前…”

  這么一說,呂良的表情登時扭曲起來,想起自己受人之托,分出神力化身,去給銀孝娥施壓的事情。

  “當時,我逼銀孝娥奪了幾個神祇的神位,可那都是不成器的小神,而那抿元最后一擊,明顯領悟了民心奧秘,法域更遍布全城,這樣的神祇,我怎么可能看漏?如此說來,豈不是我給自己挖了個坑?以至于讓那抿元得以逃脫節制,不受統領!”

  想著想著,怒氣升騰,呂良突然悶哼一聲,神軀上的藍光再次擴大!

  “不好!氣急攻心了!”

  呂良一驚,趕緊收斂怒氣,轉念鎮壓,堪堪將藍光擴散的速度減慢了些,但大半個神軀已然被藍光覆蓋。

  “不能動氣,不能動氣…”

  明明氣得半死,卻要生生壓著怒意,更讓呂良難以接受的是,造成這矛盾結果的卻是同一尊神,一念至此,憋屈感不受控制的爆發開來。

  憋屈!

  “抿元,你不要得意!以互不統屬為由,看似好棋,但也將你的死穴暴露出來,私自攛掇符篆神位,哼哼,那西南山岳使,因十幾年前的激戰沉睡至今,但不會永遠不醒!”

  想到這里,呂良喘息了幾下,再次平息怒氣,然后對諸神吩咐了幾句。

  聽到命令的諸神面露詫異,卻不敢詢問,其中的幾尊神行了禮,迅速離開大殿。

  做完這些,呂良的心神平靜下來,露出冷笑。

  “且看你能拖延到何時,不過,當務之急還是穩定神位品階,至少不能繼續惡化,等日后抓到抿元,再徹底根除…”

  “不知呂良會采取什么措施,我若是他,定要想法令山岳使復蘇。不過,這段時間正好讓我積攢實力,若山岳使復蘇后,實力和勢力依舊難以抵抗對方,不妨棄了九靈山之位,再拿河伯的名義拖延,如我所料不差,那呂良是拖不起的。”

  邱言心中想著,神靈本尊一個翻身,躲過了一道激蕩的河水。

  飛了近一天的時間,他終于到了忘川河畔,跟著就察覺到那河水中的一道道念頭!

  這條貫穿天空的忘川河,流的不是水,而是記憶和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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