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宋淵節度使在密林大敗五溪沼,一些沼人潰逃道劍南道境內,其中一股就流竄于南邊,你們那幾個村子,便是亡于他們之手。”
劉懷感慨了幾句,就將自己所知之事說出。
他雖是潘府的一名管事,但家里并不大,沒有那么多規矩,平日里吃飯就在正廳堂屋,現在見邱言平安歸來,急忙趕回,便撤了餐桌,幾人分坐下來。
邱言的舅母、劉越的妻子便退去。
“五溪沼,宋淵節度使。”
聽著劉懷話語,邱言眼神漸變。
大瑞立朝之后,在地方上實行道府縣,三級制度,但在這之外,還有另外一種建制——軍。
這軍,非邱言前世的對軍隊的簡稱、稱呼,而是對一方城池的叫法,“軍”所轄的地域多為一城,大小與縣相似,城下無從屬的村、寨,卻有駐軍、兵屯。
整個龍劍道境內,共有七軍,就是七座駐軍的城池,歸道直轄,主要分布于南邊和西邊,為護國屏障,常年與沼人、番人交戰。
軍的最高長官,就是節度使,城內的軍政民生都歸其掌管。
那宋淵就是西南方武信軍節度使,也是武信城的最高掌控者,介于遠寧府和戎州府之間,常年與五溪沼人交戰,鮮有敗績。
了解了大致情況,邱言漸漸把握到了事情脈絡,便問道:“這些消息是從什么地方傳來的?”
“官府都已通報,幾日前,武信也派了隊官兵過來圍剿沼人潰兵,幾個村子的人都已被安葬,逃難過來的災民也有專人安置。”劉懷說話的時候,一直注意著邱言的神態,他見對方頻頻皺眉,便道,“言兒,你父親…”
他這個外甥,自小就有些執拗、木訥,行事一根筋,劉懷生怕對方問清了緣由,要去報仇,是以有些擔心。
那些沼人據聞都是兇殘之輩,殺人不眨眼。
一直以來,劉懷對邱言的父親邱宗林都無好感,但對自己姐姐所生的邱言卻格外疼愛。
去年,邱家父子先后赴考,兒子想考秀才,父親想考舉人,卻雙雙鎩羽而歸,成了青昌縣的笑柄,這才有了邱家搬到左渠村之事,沒想到沒過幾個月,就發生了這種事情,幾個村子死了個精光,連邱宗林都沒了命,只有外甥僥幸活下來。
邱言的平靜,并沒有讓劉懷放心,反而擔心對方心有決定,要沖動行事,是以越發擔憂:“你先在這住下,過陣子再回去守制,兩年之后,正好再考科舉。”
劉懷其實并不看好邱言的科舉路,在他看來,邱言和他父親一樣,都不是那塊料,還不如安生下來,便是做個塾師、當個賬房,都比一門心思科舉強得多,但他生怕外甥想不開,所以借此做個念想,好拴住對方心思。
這個世界,與古代中國一樣,也有守孝之說,不過卻無太多限制,唯不得任官、應考、嫁娶,需二十七個月,也就是兩年零三個月。
邱言自少記性不錯,經史典籍都有涉獵,年方十六就過了縣試、府試,邱言之父邱宗林喜不自勝,以為家里要出個少年舉人,卻沒想到沒等正式鄉試,邱言就先卡在道試坎上,去年十九歲又考了一次,還是落榜,連個秀才功名都沒有。
道試三年兩次,在四五月份,邱言守完孝,正好能趕上,如果順利,甚至能參加同年的秋闈。
不過,邱言的父親邱宗林二十中了秀才,一連考了二十幾年,都沒能更進一步,到了最后,家徒四壁,靠妻子縫縫補補過活,讓邱言之母落下病根,五年前終于故去,也讓劉懷從此不再與邱宗林往來。
洞穿了劉懷的心思,邱言搖了搖頭:“舅父放心,我心里有數,那些人不是我現在能夠對付的。”
“你能想通最好,潘府還有事,你先歇著,等晚上再置辦一桌酒席給你壓驚,你回來的事,我還沒告訴你姨母,等會就去告知她,她這些天因你之事傷神,還被潘夫人責備了幾次。”
說到這里,劉懷又想到一事:“對了,這次對難民排查的很嚴,你這幾日盡量少在外走動,也別透露身份,不然怕是還有些麻煩,等風頭過了再說。”
邱言點頭稱是,就算劉懷不吩咐這些,邱言也有類似打算,甚至還準備讓劉懷配合一番,沒想到讓對方搶了先,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又說了兩句,劉懷和劉越就先行離開,他們都在潘府幫工,邱言來得突然,能抽身過來安慰兩句已是極限了。
隨著劉懷父子的離開,邱言沉思起來。
“妖怪之事,居然變成了賊兵犯界,那被吃的村民也成了死于刀兵,逃過來的‘難民’又都被隔離開來、專門收容,如此一來,那是真的瞞天過海了,沒人知道南邊慘事的真相,如此看來,那位‘通山大王’的勢力非同一般啊…”
想著想著,他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來。
“小言,你舅剛才來的太急,飯都沒讓你吃飽,我晚上就要說說他,你去廚里拿點,繼續吃。”正巧旁邊的舅母聽到,便催他去補餐。
邱言也不客套,點頭便去。
“吸收了那滴血液精華后,體魄固然越發堅韌,但飯量也見長了,這半個月來在山林中能以野味進補,可到了這里,以后怕是就沒那么容易吃飽了。”
邱言一邊想著,一邊入廚。
他得了肉身,繼承了因果,但也陷入危險,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對方明顯在人世中擁有不小能量,更要多加小心。
“不過,現在的事情也說明了,那群妖怪雖然兇殘,但真的到了人氣密集的地方,他們也要依著規矩辦事,不敢肆無忌憚!人越多,越安全,至少不必擔心妖魔大舉來襲。”
一口一口吃著,邱言腦子里的思路越發清晰。
“來到遠寧城,投奔邱言的舅父,算是真正繼承了這個身份,守孝兩年多也不算壞事,正好利用這個時間整理一下自身,科舉還是要的,因為承了抱負這個因果,但現在上考場,考得怕是會比原本的邱言更慘,不過,話說回來,自從承了幾大因果,十幾天來慢慢糾纏,我隱隱有種感覺,一旦全了因果,掙脫了糾葛,會有難料的好處。”
時間過得飛快,很快便到了晚上。
劉家的院子離潘府不遠,戌時一過,劉懷父子就從潘府返回,一家人圍坐一桌,吃了頓飯。
席間,劉懷自是少不了安慰邱言,好在此時的邱言早已不是原本那個,都一一應下,到最后劉懷取出了一個小箱子。
“你姨母在潘府的情形,你也多少知道,沒什么東西給你,就托我帶上些點心,”他說完放下箱子,又從懷中取出幾塊碎銀,“這點錢你拿著,里面有你姨母的,也有我的,咱家不寬裕,拿不出太多,將就點吧。”
“使不得!”邱言連忙推辭。
劉懷口中的姨母,便是他的妹妹,也是邱言母親的小妹,年輕時頗有姿色,被潘員外看上,當了妾,劉懷也是靠著這個關系,才能謀得一個管事的位子,但十多年來,劉氏只生了一個女兒,在潘府地位日漸低下,到了如今,很多時候反而要靠著劉懷幫襯。
至于劉懷,若不是資歷老、年齡大了,怕也早就失了位子,即便如此,現在也只能管些瑣事,潘府極大,光管事就有七八個,劉懷只是其中之一,家里日子越發比不上從前,直到最近,劉越漸漸得了府中三少爺的信任,才有了好轉。
這種情況下,邱言當然不愿意接受對方饋贈。
“別推辭了,買書吃飯,哪個不花錢?筆墨紙硯都是大頭,你不拿,怎么讀書寫字?要是覺得對不住舅父和你姨母,將來當了官,別忘了我們就成,拿著!”
一番說辭,邱言最終還是接下了,正像劉懷所說的那樣,在這世上,沒錢是寸步難行的,就算是神靈也不能免除。
“不過這樣一來,這親緣一項的因果牽扯就更大了,今后必須要有所回報。”
聽著有些微醉了的劉懷說著的一句句話,邱言即便不是原本之人,心里也生出一絲暖意。
這頓飯吃了有近一個時辰,待邱言回到給他準備的房間中,夜已經深了。
坐在床邊,他沉吟了一下。
“今晚大概就會有動作了。”
心里想著,邱言從枕邊取出一束青衫,攤開之后,放在屋內的桌上,然后倒頭就睡,沒過多久就有輕微的鼾聲響起。
夜晚,一片寂靜。
微風從窗外鉆入房間,空氣流動,將桌上的青衫微微吹動。
突然!
一道青光毫無跡象的出現,從地上鉆出,旋轉成錐形。
轉轉轉!
光芒散去,露出一個佝僂人影,卻是一人,形如侏儒,駝著背,高度不足三尺。
這人一現身,就踮著腳,朝桌上看。
白芒閃爍,桌上的青衫微微飄動,身穿儒服的身影長身而起,正是邱言的神祇本尊,他一抖雙袖,飄然落下,作了一禮:“見過土地。”
“不必多禮,我乃遠寧都城隍座下、城南土地是也,遵上令前來,不知閣下是何來歷?來遠寧城有何貴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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