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他之目的只是那兩樣?”
張角瞥了眼一臉茫然的羅立,意味莫名地說道。
“難不成,泰公還有其他圖謀?”
羅立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最終什么都不曾想到后,一臉困惑地問了出來。
“自然。除了你方才所提之收獲,他起碼還有另外兩樣圖謀。
我稱之為:拋磚引玉、高屋傾瓴。”
張角瞇著狹長的眼眸,輕聲說道。
“拋磚引玉、高屋傾瓴?”
羅立皺著眉頭喃喃自語,仍舊有些想不明白。
還有,高屋建瓴他知曉,可高屋傾瓴又是何意?
“所謂拋磚引玉,其義有二。
一者,他想要用南匈奴這把刀,分別試一試禁軍精銳、豪強部曲,以及邊軍精銳之成色,好為將來起事提供戰力諜報支撐。
正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二者,他也想通過此戰,引出朝廷虛弱之跡。
若是此戰可勝,則會給外界以朝廷大軍不過如此之印象。
興許過不了太久,便會有野心之輩效仿而為。
倘若如此,那朝廷之注意力必會被不斷分散。
將來我太平軍起事之時,壓力便會小上許多。
所謂高屋傾瓴,便如同登上高聳屋頂,持著水瓶傾倒瓊漿。
此舉對于圍觀之眾,自然誘惑力十足。
換而言之,便是能夠激發各地野心之輩的貪欲。
士族豪強霸天下日久,苦天下亦日久。
但向來無人敢于招惹,更不敢狠下辣手。
及至而今,已然給了天下人以皇親王族可惹、士族不可動之牢固印象。
但若是此番太原王氏及河東衛氏真的被除掉,又有兩族恐怖家底被宣揚而出,那說不得便會孕育出一些蜂子。
甚至于,紅了那位天家之眼、進而激發更為劇烈的宦黨之爭,也未嘗不可能。”
羅立頓時一臉愕然,泰公此舉背后竟還有這般復雜謀劃?
欽佩贊嘆之余,羅立遲疑道:
“那天公之意,是要應下?”
張角微微頷首,眼簾微搭道:
“好處如此之多,又豈能不應?
至于冒險,風無常勢、水無常形,世間又豈有十拿九穩之事。
按泰公所說籌備吧,真要是失敗了,頂多也只是失去南匈奴這把利刃。”
“是!”
帝都,雒陽。
未央宮,前殿。
今日正值五日小朝議,天還不曾亮,一應公卿、大臣便強忍著困意入了宮。
及至曙光初現,前殿的宮門終于大開。
上百官員急忙整理儀容,經過滄池拱橋,依序登階而上。
眾臣入殿坐席之后,又等了小半刻鐘,劉宏方才睡眼惺忪的自里側通廊行入。
一番禮儀之后,諸般攻訐吵嚷之戲碼不停上演。
劉宏杵著腦袋,斜躺在寬大精美的帝座上,眼睛似睜非睜,很少出聲。
某一刻,侍中蓋升忽然出列,持著象簡高聲稟奏。
“啟稟陛下,使匈奴中郎將趙毅三日前遭刺客行刺,身受重傷。”
聽到蓋升話中內容,朝議大殿頓時一靜,所有人俱是面色各異的望向蓋升。
身為兩千石級官職,使匈奴中郎將一職被人捐走他們自然也有所關注。
只是,那名叫趙毅的此前并無絲毫名聲,想來也只是一方郡縣豪強。
如此人物,縱是死了,也不會有幾人在意。
這蓋升此時在朝議中提起,又是何意?
蓋升并未理會一眾意味不一的眼神,仍自繼續說道:
“據趙中郎將所奏,兇手乃是太原王氏及河東衛氏之門客。
至于起因,則是因趙中郎將查到了兩族暗中與南匈奴貴族進行私貿,且從不納稅!
此外,兩族還蓄意攪發南匈奴內亂,欲要扶持左部匈奴貴族掌權,侵害朝廷利益!
只是,兩族之人與南匈奴左部貴族因私利出現分歧,這才露出了一些風聲,被趙中郎將所察覺。
趙中郎將深惡兩族恥行,欲要將一應證物遞送朝廷。
卻不料,也正是因為此舉,為趙中郎將招致殺身之禍!
眼下,趙中郎將傷勢沉重,深恐兩族再遣門客刺殺。
是以特向朝廷上奏,請求陛下主持公道!”
聽完蓋升所奏內容,殿中頓時一片嘩然,幾乎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其實像私貿這種事,一般也沒人會抖露出來,大家幾乎都是心照不宣。
因為敢于做此類事務的,盡是上層士族,其人脈、影響俱是極大。
那趙毅竟膽敢直接將此事抖露出來,旁的且不提,單單是晉升一途,便再無前路…
許多人皆是有些想不通,搞不懂那趙毅為何要自絕前途。
難不成只是為了出一口惡氣?
不過更多人關注的,還是另外一點。
兩族竟與敵視朝廷之匈奴左部貴族勾連在一起,此事卻不是一件小事了。
真要深究起來,那可是誅滿門的大罪!
只是,方今之局勢,即便天家雷霆大怒,卻也不可能真的誅了兩族。
因為朝堂之中便不可能通得過…
眾人心思浮動之際,亦是悄然盯向了殿中兩人。
其中一人乃是太原王氏之代表人物——侍御史王允。
而另一人,則是河東衛氏之頂梁柱——御史中丞衛廣。
此時,王允與衛廣的臉色皆是有些陰沉,眼中還隱有疑惑之色。
不同的是,前者仍舊鎮定。
而后者則略顯失態,眼皮正微微輕顫著,也不知是憤怒還是忐忑。
同一時間,帝座上的劉宏終于睜開了眼睛,身子亦是緩緩坐直,冷著臉盯向蓋升。
“證據何在?”
蓋升眼眸微閃,狀若無意的掃了眼后方的王允及衛廣,隨后苦笑稟道:
“在趙中郎將遇刺的第二日,已然送至半途的人證及證物也同樣遭遇黑手,被滅口、焚燒…”
聽到這里,一眾大臣頓時暗松一口氣。
沒有證據便好,若不然,可免不得要再度與皇帝爭鋒了…
畢竟,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在許多事上都必須保持同進退…
“好!好得很吶!”
劉宏狠狠一拍御案,雙眼泛紅,也不知是在惱怒兩族之行為,還是憤恨證物被毀。
此時,衛廣忽然踏出班列,一臉悲憤的朝著朝劉宏跪倒下去。
“陛下!此舉分明是有人栽贓陷害!
又或者,完全便是那趙毅賊喊捉賊!
我衛氏自前朝開國便忠心為國效力、為陛下盡忠,前后十余代,從不曾做過貪贓枉法、勾連外族之事!
為了漢室江山,我衛氏矜矜業業、殫精竭慮,不知付出多少心血,也從不曾貪取小利。
可而今,竟有人如此肆意誣陷,實是,實是小人行徑!
臣,懇請陛下,為我衛氏做主啊!”
王允胡須微顫,咬了咬牙,亦是踏出班列,跪倒下去。
“陛下!我太原王氏之中,雖也有不肖子弟,然終歸只是品行小端,絕不可能做下違背國法之事!
至于與南匈奴左部貴族勾結,更純屬無稽之談!”
說到這里,王允忽的抬起頭來,直直盯向蓋升話題一轉道:
“相比于毫無證據之誣陷,臣以為,清除朝中之蛀蟲方為首要!
臣檢舉侍中蓋升!
蓋侍中近些年來,以中飽私囊、巧取豪奪等卑劣手段,斂財起碼上億!
單是蓋侍中之府邸,前后便投入銀錢超過三千萬!
除此之外,蓋侍中還強搶民女、逼死富商、虐人為樂,凡此種種罪行,簡直罄竹難書!
如此國之蛀蟲若是不除,我漢室又何以安寧?”
聽著王允大義凜然的呼喝聲、看著王允一臉的正氣,許多人皆是暗自嘆服。
避重就輕、分散目光、后手反制,這一手玩的可是相當厲害,而且還并不顯突兀…
蓋升頓時臉色微變,不過在注意到階梯上一個黃門手中的拂塵微微抖動后,便又恢復了平靜,甚至還冷笑著斜睨了一眼王允。
事實上,他之所以會站出來,將趙毅所呈明顯得罪人的奏章念出,也是得了幾位中常侍授意。
若不然,他雖是皇帝陛下的一條忠犬,卻也不敢孤身對著兩大頂級士族發難。
“陛下,王侍御史如此急迫的轉移話題,莫不是心中有鬼?”
果然沒讓蓋升失望,張讓很快便出聲,而且一句話便拉回了主題。
王允瞳孔微縮,憤恨地瞪了一眼張讓。
他就說那蓋升何來的膽子,原來是這群閹宦給予!
不過,對于此事,他可一點不怕。
“陛下!臣身正影自端,我太原王氏同樣廉潔奉公、遵循國法。
若是陛下猶有疑慮,可下令刺史盤查!
然,蓋升之流,毒國日久,不除、不足以安民心!不除、不足以彰國法!
臣請求陛下下詔廷尉,嚴查蓋升!”
此時,太尉楊賜輕咳一聲,起身稟道:
“陛下,太原王氏及河東衛氏多有賢名,族中子弟孝仁忠厚,應不至于會派遣門客行刺朝廷命官。
至于勾結南匈奴左部貴族,更是笑談。
臣以為,此間應多有誤會,或是有他人暗中挑撥。
當務之急,乃是遣人探視張中郎將之傷勢,并嚴查前后因果,再做定論亦是不遲。”
反正沒有證據,楊賜也不怕翻車。
至于蓋升,他卻懶得去提。
因為他清楚蓋升是何樣的一個角色,值此關頭還強逼著皇帝去料理忠犬,一則不太明智,二則不可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