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探子匯稟,那趙毅今日傍晚入了官署便不曾出來。
相對于軍營而言,官署之危險性明顯要低了很多。
雖說最佳時機乃是路途中,不過那趙毅每次出府皆會選擇不同路線。
如此便無法提前設伏,不安穩因素太多。
是以,直接從官署下手最為直接,也最為合適。”
聽到余斌之言,江四郎眼神微閃。
不同于余斌,他可是還有第二個目標。
想來那閻象晚上也不會踏出官署,如此倒是能省不少事。
心中微松之下,面上卻皺眉道:
“聽聞那趙毅手下有一百親隨,而那些親隨便一直居于官署內。
有他們在,怕是很難輕松得手。”
余斌頓時一臉無語,嗤笑道:
“怎的?你還想著能夠無聲無息干掉目標?
呵!只要能在一炷香內得手,那便可從容撤離。
至于所謂的親隨,不過是區區百來個普通護衛而已,又怎敵得過五十精銳門客?
更何況,還有你我這兩個暗勁后期高手?”
江四郎微微沉默,隨后平靜道:
“我只是希望更加簡單一些而已。
罷,那便在官署動手吧。
我帶人從前院潛入,你走后院,可行?”
余斌撇了撇嘴,伸展腰肢舒活了一下筋骨,而后無所謂道:
“可!那便亥末出發,子初動手,以鼓樓之報更聲為號,同時潛入!”
“善!”
江四郎輕笑一聲,應了下來。
官署后院,東廂院。
張淵正盤膝坐于假山上,吸收暗夜月華。
不遠處的涼亭中,白芷白萱正在各自鼓搗著一鍋藥料和湯羹。
而在院子西北角的一顆柳樹上,馬武正斜躺在上面,手中拋著幾顆石子把玩。
掃了眼院子四周的一些陰影角落,又朝外瞄了幾眼。
未曾發現異常后,便看向了上空,透過婆娑樹枝的縫隙,無聊地數起了星星。
時間緩緩流逝,月亮亦是逐漸躲入了一片稀薄的云層中。
假山上,張淵緩緩睜開眼睛,瞄了眼四周后,看向下方。
那里,白萱已然端著一小盆熱湯候在下邊,正傻笑著看向他。
搖搖頭無奈一笑,張淵縱身一躍而下。
而也就在那一瞬間,數道凄厲的破空聲忽然響起,將幾支鋒寒的弩矢貫穿進假山之中。
此時,張淵正好落地,回頭看著那幾支尾羽正疾速輕顫的弩矢,后背上騰起一層冷汗。
若是他方才不曾跳下,怕是至少也會被一支箭矢命中!
操弩射箭之人定然是經驗豐富的老手,若不然不可能一點殺氣都不曾露出。
柳樹上,不知不覺間差點睡過去的馬武被箭矢的破空聲驚醒,回過神后頓時打了個寒顫。
抬眼快速掃視一圈,當發現起碼十余道黑影正翻墻而入時,更是驚得不輕。
一邊長嘯一聲示警,一邊則揚起了手中石子,朝著離得最近的三道黑影擲了過去。
那三人未曾想到柳樹上會藏著人,猝不及防之下紛紛中招,或悶哼、或慘叫著摔落墻頭。
與此同時,院子四周的陰影處忽然也有箭矢迅猛射出。
另有十余道高大的身影顯露出身形,朝著那些黑衣人悶聲沖去。
黑衣人的動作齊齊一滯,但緊跟著便義無反顧的跳了下去,各自尋了目標沖殺而去。
一時間,無聲地碰撞不斷上演,間或有痛苦悶哼聲與慘叫聲響起。
墻頭上,余斌半蹲在一顆樹木的遮掩下,掃了眼戰場,面巾下的眉頭微微皺起。
世家大族之門客,最低門檻也是通力后期。
而他手下的這二十幾個食客,更是衛氏門客中相當不俗的一股力量。
除了他這個暗勁后期的高手外,尚有三流的明勁高手七人。
至于其余人,也都是通力圓滿或通力后期。
可就是這樣的一股力量,竟一時間無法拿下對方的二十來人!
難不成,自己是碰到了什么隱藏身份的大人物?
心中猶疑之際,余斌也在快速的觀察著場中。
當發現假山后一個身姿挺拔、面帶威嚴的少年時,余斌忽的心中一動。
隨后,一抹獰笑自嘴角露出,同時拉開了手中強弓,將箭矢悄無聲息地瞄了過去…
張淵背靠著假山,皺眉掃視著戰場。
這些人此時出現,而且還這般專業,在他看來,定然是來自于太原王氏之門客無疑。
只是他卻不曾想到,這伙人竟然會從后院的待客院潛入。
難不成是自己高估了對方的眼線,對方并不知曉閻象及趙毅具體所在?
想到這點,張淵不由有些無語。
深吸一口氣,張淵抄起假山下豎著的一把鋼刀,便欲加入戰斗。
可剛剛轉過身子,便見一道身影突地朝他奔來。
下一瞬,一道陶盆掉落于地碎裂的清脆聲響,以及一道痛苦的悶哼聲同時傳入耳中。
滾燙的鮮血撲在臉上,熱乎乎的、濕黏黏的,還帶著淡淡的腥味。
張淵有些僵硬地伸出雙臂,將那道身影攙扶住。
低下頭,看著眼前蒼白的小臉,以及倉惶、擔憂中,又帶著些許如釋重負的眸子。
張淵的心臟突然狠狠一抽,就像是被人用手插入胸膛、狠狠地攥住!
“公子,躲、躲…”
白萱吃力地說著,可貫穿了前后胸的箭矢卻無時無刻不在摧殘著她的生命,使得她的嗓音極低,連一句完整的話語也吐露不出來。
“好、好,我躲,別說了…”
張淵牙齒打著顫,提起白萱縮入了假山的角落。
此時此刻,張淵甚至顧不得去搜尋究竟是何人射的箭。
因為白萱的臉色已然極其蒼白,嘴角及左胸前后皆有血液不斷滲出。
她的身子也在不停地抽搐著,口中隱隱約約發出“冷”的字眼,但極難聽清。
“白萱,撐住,撐…”
看著白萱瞳孔散亂,并漸漸地閉上了眸子,張淵不由得急了。
一邊輕晃著白萱的身子,一邊喊叫著,可未曾喊上兩聲,張淵的聲音便猛地戛然而止。
因為白萱的腦袋已然緩緩歪斜下去,臉上也再也沒了痛苦之色…
那一瞬間,張淵的腦中一片混沌。
失神中,張淵好似又聽到了初見時、那小心翼翼的軟糯聲音,好似又看到了那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瘦小身影。
蒼天賜我卑微身,從此困厄作玩伴。
一夢千金富貴席,到頭終是黃泉嘆。
張淵不知白萱是否在失去意識前會有這般感觸,但他明明白白知道一點——今日之殤,若無尸山血海來洗練,他張淵,永遠也無法安心!
因為他從不曾將白氏姐妹視為奴婢,她們就像是一對自己悉心培育的并蒂之花、理想之花。
可而今,其中一朵花,還不等盛開便已夭折,這無異于割他血肉、剜他心臟!
緩緩將白萱靠在假山上,張淵沉默起身。
而后,拔刀,一步跨出。
“我要活的。”
一道沙啞的聲音忽然響起,竟壓過了激烈的武器交擊聲,響徹在整個院子內。
這聲音極其平靜,可但凡是聽到之人,卻無不打了個寒顫,好似魔鬼囈語。
墻頭上,正一臉戲謔地盯著假山的余斌,亦是眼皮一陣急跳。
咬了咬牙,手中箭矢即將再度射出時,其臉色卻是猛地大變。
一邊扔掉弓箭,一邊朝下方跳去。
可他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因為一道箭矢已然貫穿了其右臂。
屋頂上,趙毅瞥了眼假山下渾身是血的白萱,又望了眼一刀砍掉一個黑衣人臂膀的張淵,臉色鐵青。
他已然在聽到動靜的第一時間便動身,卻不想還是慢了一步。
驚怒之下,手中強弓如撥動琴弦般不斷開合。
掉到地上的余斌只是數息便被射穿了四肢,被狠狠地釘在了地面上,慘叫著無法挪動分毫。
但趙毅不曾停下,直到將所有還能活動的黑衣人以箭矢釘在了地面或墻壁上,這才停手。
白芷一刀砍掉對手的頭顱后,顧不得包扎左臂的傷口,四顧搜尋著白萱的身影。
戰斗一開始,她便直接加入了進去,是以不曾注意到前番那一幕。
當她看了半天,終于在假山下看到了白萱的身影后,頓時身子一僵,難以置信的搖著頭。
“不、不會,不會的,不會的…”
白芷手中長刀無力掉落,踉踉蹌蹌地撲了過去,眼中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
不遠處,聽著白芷喘不過氣的悲泣聲,張淵心頭的戾氣更如火上澆油,愈發熾盛。
手中戰刀如菜刀般瘋狂劈落,接連將五個黑衣人砍成了人棍。
聽著駭人的凄厲慘叫聲,還余下的六七個黑衣人滿眼驚恐,不斷掙扎著想要逃跑。
可恐怖的鐵箭卻將他們牢牢地釘死,根本無法掙脫。
所幸,此時那個魔鬼好似發泄夠了,又或者不愿再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
因為,他已然朝著余斌走了過去。
“噠…噠…噠…”
低沉且緩慢的腳步聲好似惡鬼敲門,余斌戰栗著勉強轉過腦袋,無比恐懼地看著那越來越近的血色靴子。
“給、給我一個痛快!
你這蠢豬!有膽就殺了我啊!
來啊!”
余斌色厲內荏地大吼著,想要激怒對方。
強烈的恐懼竟使得痛苦也顯得有些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