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邑方圓二十里內,最好的藕粉就產自荷香鎮。
從它名字可知,這個小鎮以蓮出名,蓮子、藕粉品質上佳,已成貢品,但鎮民數量不多,也就是二百余戶。
燕三郎初來乍到,見人人臉上掛起笑容,前不久廖家造反帶來的陰影似乎已經蕩然無存。
但明眼人都知道,此事引起的風波斷然不會輕易平息。
現在兩人擇一間旅棧入住,要了最好的房間,出門就是院子。
這里有人定期打掃,但白貓進院子巡視了一番就跳上大樹,甩了甩尾巴:“不干凈!柴堆里都是灰,做衛生的實在太草率!”差點就把貓毛弄臟了。
沒事兒誰會去清理柴房的落灰?燕三郎不理她的吹毛求疵,只對賀小鳶道:“勞煩你去打探廖家的近況,以及盛邑如今的格局形勢。”
賀小鳶點頭。
國家上層的變動離平民太遙遠,除了一開始的大軍入城、天耀宮兵變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隨后的腥風血雨、暗流涌動,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接觸到的了。
百姓只知道,最近有大批貴族被推去斬首。平素高高在上的老爺小姐,頸子里噴出來的血也是紅的,臨死前一樣痛哭流涕,毫無尊貴可言。
廖家的造反逼宮已經被鎮壓下去,盛邑展開腥風血雨的大清洗,權貴人人自危。但燕三郎注意到,廖家的重要人名幾乎沒出現在公開行刑的犯人名單里。
為什么呢?
同時,衛王獎賞前線的消息也傳播開來,鎮北侯的聲望更是如日中天。
“衛王藉著青苓城大勝的契機賞賜韓昭,不過是安撫他,明示廖家之禍不會牽連到鎮北侯府,讓他安心在南邊鎮壓褐軍叛亂。”說起這一點,賀小鳶就冷笑了,“嘿,韓昭但凡有點腦子,都不該以為這是個甜棗兒。”
“你看看衛王給的賞賜,嘖嘖,想來也是傷透了腦筋。”她不屑道,“看來對于韓昭,衛國實在也是賞無可賞了。”那么這就是個極危險的訊號。
說罷,她就出去了,當晚都沒有回來。
雙方各司其職,賀小鳶負責打探消息,而燕三郎么…則是挽起袖子,在千歲大人的指指點點下,把她認為不干凈的地方重新清理一遍。
入夜,小院終于一塵不染,這時千歲也變回了人形。
燕三郎嚴重懷疑她算好了時間,不想幫忙清理。按她的話說,阿修羅從來不做這些瑣事。
這個季節,小院里栽種的一棵李子樹已經碩果累累。千歲親手摘了一盆洗凈,慢悠悠啃了一口,險些吐出來:“咦,好酸,難怪沒人來偷摘!”
燕三郎湊近,拿兩個就往嘴里丟,嚼得眉頭都不皺一下。比這還酸澀幾倍的果子,他都跟其他乞丐爭過搶過。
“你怎么比女人還能吃酸?”千歲照例埋汰他一句,自己再拿起一個吃,這回慢慢適應了,也覺酸得有味兒。“韓昭沒有跟著賀小鳶同來盛邑,我看他后面就是死路一條。”
“怎么說?”燕三郎從她盆里又撈走一顆李子。
“衛王中止了國戰,就是要騰出手來,全力以赴收拾國內亂象,一是平定南方叛亂,二是平穩盛邑局勢。”千歲慢慢道,“這兩樣不作為,他就再無余力外侵別國。”
“現在褐軍的勢頭已被韓昭遏止,這就去掉衛王心腹大患;盛邑事變也已經過去十天了,衛王畢竟手握大權,我看不出半個月,該抓的抓,該殺的殺,盛邑還會重歸平靜,這樣韓昭就丟掉了最好的機會。”
燕三郎順著她的思路往下說:“只要盛邑平穩,再等鎮北軍掃平褐亂,衛王本身的危機就已過去,鎮北侯卻沒有了用武之地。到那時候,衛王很可能就要卸磨殺驢。”
千歲嗤地一笑:“卸磨殺驢,說得好!韓昭是驢子么?”
燕三郎沉吟道,“鎮北侯必有所覺,但他若是消極剿褐,衛王也要責他平叛不力,命他回都領罰。”
“是啊。”千歲輕輕拍了個巴掌,“同樣是回到盛邑,那時他可就灰溜溜地不得人心。倒不如現在就頂著大義的名頭殺回來,這還師出有名。”
“所以,賀小鳶勸不動他時才那般生氣吧?”
“是啊。”千歲突然反應過來,奇怪地瞥他一眼,“咦,你為什么這么問?”這小子,終于開始理解世故之外的人情了嗎?
“沒什么。”燕三郎不再多言,抓緊時間運功調息去了。
次日傍晚,賀小鳶返回小院,帶來了盛邑人都不清楚的內幕:
衛王居然還未從廖丞相口中撬出實情!
以廖家為首,盛邑四大家族密謀造反以失敗告終,然而這幾家當中知情者甚少,絕大多數人糊里糊涂掉了腦袋,臨死都在大呼冤枉。
他們也真不明白,自家好端端地怎么就造反了?
“現在其他三家都認供,謀反發起人是廖青,這點確鑿無疑。”賀小鳶先布好結界,才敢暢所欲言,“廖青以小王子尚在人間、老衛王被謀害至死為由,鼓動他們造反。”
“廖家人早被下在獄中,但廖青至今沒有吐露‘小王子’的藏身之處。”說起這人,賀小鳶也是豎起大拇指,“衛王派廖家人輪流去他面前哭訴,又找來他寵愛的小孫子,命人當著他的面細細活剮,據說那孩子捱了兩天才死掉,死前哭都哭不出來。就這樣,廖青都未屈服呢。”
燕三郎卻聽出不對:“這世上幾多惑人心智的神通,衛王手下人才濟濟,怎不對廖丞相施用以問出實情?”不提別人,千歲就是個中好手啊。
這世界如此廣袤,他相信精通攝心之術的異士大有人在。
“你能想到,衛王自然也不會漏過。要不我怎么說廖青是條漢子,比韓昭還像個男人!”賀小鳶嘿了一聲,“他剛接到逼宮事敗的消息時,二話不說就咬斷了自己舌根。衛王命御醫想盡一切辦法,耗掉四十余個時辰才將他搶救回來。可他從此就成啞巴了,至今也是奄奄一息,受不得重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