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大豬非妖非魔,它,或者說它們,有一個統稱叫——龍。
龍,本是勞動人民用智慧和信仰繪制出來的精神圖騰,它代表了至強的力量和至高的權威。
但在這里,龍是邪惡的,它們是一切災禍的起源,因為實力強大到人類無法制衡,所以人們給它冠以龍的稱號,意指不可招惹的大恐怖。
明明是被人憎惡和恐懼的怪物,為何當得起龍的稱號?
說來可笑,懦弱的人們為了尋求救贖和解脫,又或者只是想欺騙自己來逃避痛苦和絕望,于是把怪物稱作龍。
更有甚者,他們在家中供奉“龍”的雕刻,香火祭祀不斷,以期能得到龍的寬恕,不把災禍降在他們身上。
但現實的殘酷絕非愚昧之人的自欺欺人便可避免。
龍這種邪物,專好吃人,每到一地,必有人葬身其腹,兼其身懷鬼神莫測之能,途經之地、所見之人,皆無法善終。
是以,人憎惡之、畏懼之,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于曠野中伏龍的大小二人便是專職獵龍的獵龍人。
在大名,獵龍人是一項特殊的職業,它不在三教九流之中,也不在五行八作之列,它只為獵龍,故得名“獵龍人”。
獵龍人以獵龍為生,平素不與人交往,傳承多以師傳弟子,且弟子多為苦命孤兒。
曠野中這大小二人便是師徒關系,只是情況稍有不同。
“師父,你到底什么時候教我本事。”
行走與道間的少年人,一邊推著雙轅車,一邊望著前頭拉車的師父,開始了老生常談。
“不教,說了不教便不教,你問多少次也是一樣。”師父頭也不回地說道。
“為什么?”
饒是少年人已經被拒絕多次,卻每每對這個回答感到困惑。
“我看旁的獵龍人都巴不得將一身所學盡快傳授給弟子,怎么到師父這兒就反過來了呢?”少年人繼續發問。
“呵!”師父冷笑一聲,稍稍駐足:“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再說,你想出人頭地,可以讀書習字考功名,那才是康莊大道。”
“我卻不覺得,我只知道師父伏龍濟世,是當之無愧的大英雄、大豪杰,當個跟師父一樣的獵龍人是我畢生的志向。”少年人帶著幾分憧憬和崇拜說道。
師父聞言冷笑一聲,揉了揉發酸的肩膀說道:“屁的志向,你沒聽人說,獵龍人不事生產、不尊禮法,且一生注定無父無母無妻子,孤魂野鬼一般,還要時時刻刻把腦袋掛在腰間,有什么好的?”
“師父為何這么說,師父不也是獵龍人嗎?”少年人皺眉,對師父的言語大不贊同。
師父微微側身,露出半臉,于夕陽的余暉下輕嘆道:“正因為我是,所以我才不希望你和我一樣背負莫須有的罵名。”
少年人皺眉,抿著唇低聲道:“可我不在意這些,我只想親手為爹娘報仇。”
聽到少年人這般荒誕稚嫩的想法,師父不由一笑:“害你父母的龍早就被我斬了,你找誰去報仇?好好活著,娶妻生子、光耀門楣才是你該做的,你總不想在你這里斷了香火吧。”
少年人頓時不再說話,但成為獵龍人的心思卻沒有因此而斷絕。
一晃眼,二人推著雙轅車來到借宿的村莊。
說是借宿,其實是村里人要留他們在此除龍,故在祠堂邊上的柴房里給他們勻出了一個歇腳的地方,床和被褥都是他們自帶的。
靠近村頭,二人見一農家老漢“吧嗒”著旱煙徐徐踱步過來,好巧不巧的堵在路中間,將二人和雙轅車攔在了村口。
二人解下車繩,正要上前與老漢搭話,冷不防從周圍涌來一群身穿肚兜、露出屁股蛋的小娃娃,他們大呼小叫地沖出村子,圍著師徒二人和雙轅車嘰嘰喳喳的叫喚起來。
“是龍么?真把龍殺了?”
“我奶說龍可嚇人了,能讓我看一眼不?”
“錦年哥你出手了沒?是不是用的天地伏龍霸王拳?”
“呀!這龍長得咋這像豬呢?我家阿花跟它長一個模樣!”
“傻不傻,就是豬,是野豬,俺爹有回去打獵,遇到過房子那么大的野豬,追的他跌了好幾跤,臉和脖子都抓花了,青一塊紅一塊的,在外面逃了一宿才回來,俺娘為這個生了老大的氣,提著俺爹的耳朵罵了一整天,可嚇人哩!”
“錦年和他師父又吹牛了,明明是殺了一頭豬,還說是來殺龍的,沒羞。”
娃娃們你一言我一語爭搶著說話,混不管別人有沒有聽清他們說了什么。
師徒二人表情尷尬,一群娃娃,口沒遮攔的,真不好說他們什么。
最后還是村口的老漢發了神威,吐了口煙圈跳腳大罵:“幾個小雜種,曉得不曉得輕重,快滾去別的地方耍!”
“你雜種!”
“你老雜種!”
“你們別罵我爺!”
“不走不走就不走,你來追我呀!”
“俺有尿,村長嚇著俺了,俺要尿褲子上了。”
小娃娃們嘻嘻哈哈、哭哭鬧鬧,全然不把老漢的呵斥放在心上。
老漢氣得吹胡子瞪眼,只感覺這輩子的好脾氣都要被消磨盡了。
這群鱉孫!
最后還是十好幾個婦人沖出來,人手一個將自家的孩子提溜去,邊走還不忘大聲斥責,讓他們離那對師徒遠一些,免得召來禍端。
皮猴子們被婦人帶走,大小二人這才松了口氣,齊步來到老漢跟前,拱手一禮道:“獵龍人陸漸離(陸錦年),見過村長。”
老漢眼皮一掀,瞟了二人一眼,又瞅了瞅二人身后的雙轅車,問:“龍捉住了?”
“是,捉住了,正綁在車上呢,明日一早便送去縣衙。”師父陸漸離笑了笑,又補充道:“龍已被我用銀針禁錮,散去了龍氣,輕易構不成威脅,還請村長放心。”
“我師父可是天下第一的獵龍人,就算它重新聚集了龍氣也無妨,師父能降服它一次,就能降服它無數次。”少年人陸錦年帶著幾分炫耀和驕傲吹噓道。
老漢神情平淡地點了點頭,從袖口里抓出幾枚銅錢,沉吟片刻說道:“唔…既然捉到了龍,那你們拿了錢早些離開吧。”
陸錦年面色一變,正要說話,卻被陸漸離輕輕拽了一下攔住了。
陸漸離陪著笑,從老漢手里接過銅錢:“好,今天獵龍耽擱了些時間,等我們收拾好行李,再歇一晚,明早天不亮就走。”
老漢吧嗒了一口旱煙“嗯”了一聲,側開身子讓開一條路,算是默許了二人再在村里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