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沒有?不交稅會進大牢。”
城東的李員外早飯后出來溜達,遇到提著鳥籠溜鳥回來的鐘員外,忍不住說了一嘴。
兩人一賣面粉,一賣包子,兩家商鋪相距不到十丈,鐘員外卻堅決不肯向李員外買面粉,氣得李員外一見鐘員外就黑臉。
鐘員外沒想到李員外會向自己打招呼,目不斜視過去。
“你個老絕戶。”李員外罵。
李員外走過去,反應過來,轉身要搭腔,聽到鐘員外又揭他傷疤,立馬翻臉,兩人三言兩語便吵了起來,越吵越兇。
與此同時,和他們一樣碰面以交稅為話題打招呼的比比皆是,城中人人談稅,有色變痛心做生不如死狀的,也有說活該的。
應天府騰出兩間廂房作為戶部官員收稅之所,第一天過去,沒有一個商賈進門,衙役們暗地里取笑道:“看來牢房要不夠用了。”
官員們喝了一天茶,越喝越沒信心,有人便湊到周平桌前,拱手道:“周大人,你看這…”
偌大的京城,竟沒一人主動交稅,萬一龍顏震怒,怪罪下來,他們可是首當其沖,得想辦法才是。要不,幾人分別帶隊去收得了。
周平搖著折扇,神態輕松,道:“不急。”
這幾天他走壞兩雙靴子,什么商賈沒有見過?這些人不見棺材不落淚,只要抓一些人所有人都怕了,沒見被下詔獄的官員們,家眷哭著求著他收銀子嗎?
又有人道:“周大人,若是楊閣老怪罪下來,怎么辦?”
我們收稅經驗沒你豐富,但是對楊榮的了解不比你少,這位閣老可是厲害得很呢。
周平還是輕搖折扇,道:“不急。”
“…”這就沒辦法溝通了,幾個官員唉聲嘆氣。
“大人,一個去應天府交稅的都沒有。”番子密報。
張寧笑笑道:“沒人去不是很正常嗎?”要是有人去才見鬼了。
番子不明白,道:“那…”既然明知沒人去,為什么還讓我在那兒守了一天?可憐戶部那些人,一個個煎熬得不行。
張寧沒有解釋,道:“你下去吧。”
待番子退下,張寧派人去叫姜文舉。半刻鐘后,姜文舉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出現在張寧面前,行禮道:“大人。”
張寧也不廢話,道:“查出來沒有?”
“已經查了二十四家,哪十家產業最大,還須再查,要到明天才能排好名。”
京城藏龍臥虎之地,官宦勛貴皇親國戚名下的產業著實不少,除了這些,還有一些巨富,這些人本身沒有官身,族中也沒有走仕途的子弟,卻能將商賈經營得風生水起。
張寧兩天前交待下去,要商鋪規模最大,賺銀子最多的十家商鋪名單。現在已經兩天過去了。
姜文舉做事一絲不苛,張寧既說要最大的十家,他便把京城中有名有號的商鋪,剔除官身背景那些,其余全查了一遍,再就查到的數額排名。
“總共多少家?”張寧道。他很好奇京城中數得上名號的商鋪有多少,這些人的財富極有可能是天文數字,如果哪天皇帝需要銀子,找個借口抄一兩家便能解決問題了。
“一共五十一家,十三家的東家族中有子弟出仕,八家的東家是就藩的各位王爺,六家是勛貴,只有這二十四家是白衣。”
藩王也做生意?張寧想起前世看過的一篇文章,說朱重八的子孫太多,又不準子孫做營生養活一家大小,以至到明朝后期,有些子孫的日子不如百姓。看來子孫多不假,其中有人生活拮據也是真的,但也有人十分能干,成為隱形富翁。
張寧道:“明天下午把名單呈上來。”
“是,大人。”姜文舉道。
張寧示意他退下,他行禮后離去。
這一晚,不知有多少人夜不能寐,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趕到應天府看是否有人主動過來交稅,卻見應天府門前人山人海,全在看昨天的告示。
又有兩個衙役擠開人群,貼了一張告示。
“快念,上面寫什么?”有人嚷嚷,急得不行,人太多了,擠不到前頭。這是識字的,不識字的更著急,更迫切想知道上面寫什么。
靠告示近的人群中,有一人略略識字,看了告示,道:“這是招募帳房先生的,條件是…”把上面列的條件念了一遍。
招募帳房先生?
要二十五到五十歲?
最少記過三年帳?
幾息沉默后,有人感概:“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官府怎么用得著招募帳房?”
“用來查帳啊。”有人指指昨天的告示道:“不是說帶帳冊交稅么?”
還真是。頓時議論聲四起,官府為了收稅,特地從民間招人,可見決心。
不少商賈聽著議論,再望向應天府,只覺那里就是一張吞沒他們的大口。
又一天過去,還是沒一人進去交稅,戶部的官員焦急得不行,幾人悄悄商量后,來找周平,道:“周大人,再這樣下去不行啊,沒辦法向楊閣老交差,又有違圣意。不如我等主動出擊,分別帶人去收。”
各州縣收田稅,一向是衙役上田頭收,哪有農夫去衙門交稅?百姓有事還不敢進衙門呢,哪敢進衙門交稅?
“不行。”周平道:“楊閣老特別交待,要商賈自己過來交稅。”
“唉!”
“怎么可能?”
“周大人,你就變通一下吧。”
幾個官員你一言我一語只是勸。
周平道:“天色不早,今天就到這里,諸位大人先回去吧。”
“周大人,明天就是三天之期的最后一天了,若是一個銅板也沒收上來,我們面上無光啊。”一人從自身角度勸說。
周平淡定道:“無妨。”你們以為上門收稅容易,那就大錯特錯了,上門收稅難如登天,不僅要看商賈的臉色,還有可能被這些人冷嘲熱譏,更有可能收不到銀子。
周平寒門出身,中舉二十年,終于熬到員外郎,卻沒想被派去向商賈收稅,幾天來跑斷了腿不說,還看盡低賤的商賈臉色。
現在這樣挺好,呵呵。他自得其樂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