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上次那個小屋,喝了酒,睡星惺松的王振只覺頭痛欲裂。
“來人。”他連著喊了幾聲,卻一直沒有人理睬。
“小小獄卒敢不聽使喚,咱家讓人給你‘彈琵琶’。”王振恨聲說著,想坐起來,掙扎了兩下,只覺頭痛得厲害,只好躺回去。
他不停咒罵,直到門不知道什么時候推開,一個身著飛魚服,劍眉星目,鼻直唇薄的俊朗少年走了進來,居高臨下看他。他感覺到有人注視,抬頭看清頭頂那張可惡臉,頓時怒不可竭。
“張寧,咱家定要將你千刀萬剮!”他手指伸向半空,虛指張寧,無奈躺在小小的床上,沒有半點氣勢。
張寧笑瞇瞇看他,道:“本官代陛下問你,可有未了心愿。”
“陛下?陛下在哪里?”王振望向門口,沒看到朱祁鎮,不免莫名倉惶,他進詔獄幾天,為何皇帝一直沒來看他?
“來人,給他醒醒酒。”
張寧話音剛落,候在門外的獄卒應聲而入,“啪啪啪”幾個耳光打得王振頭暈眼花,酒也醒了。
“小小獄卒竟敢對咱家動手!”他震驚憤怒之余,一股寒氣自心底升起,到底發生什么事,一向對他恭敬無比,唯恐侍候不周被他怪罪的獄卒態度竟變得這么快?他一句話脫口而出:“馬順呢?叫馬順過來。”
馬順原是詔獄的牢頭,因費盡心思極力拍馬屁討好,加上之前兩任指揮使不太聽話,王順先后將兩任指揮使下詔獄后,讓馬順這只忠犬當指揮使。一年多來,馬順不知為他禍害多少彈劾他,沒有孝敬他的官員。
獄卒露出嘲弄的笑容。
張寧笑道:“馬大人寵愛的小妾病了,哪里抽得開身?”
自從得王振提拔,從一個小小牢頭一躍成為三品錦衣衛指揮使后,馬順只做三件事:一,繼續拍王振馬屁;二,奉王振之命讓下詔獄的官員只求速死;三,大肆搜羅美人進府。
這些美人中,最合他心意的是一個叫美娘的商賈之女。美娘天生媚骨,最會服侍人,馬順三天沒宿在她房中便覺渾身不自在。
這幾天,美娘病了,纏著要馬順在床榻邊陪伴,馬順起先不理。婢女來報,美娘上吊,他不理,美娘繼續上吊,上吊幾次都被救下來之后,馬順不忍心了,如她所愿,在府里陪她。看她憔悴得不像話,還綿綿情話無盡,不免心疼,哪有心情理會公事?更吩咐任何事都不得打擾他。
這也是他以為皇帝將王振下詔獄,只是做個樣子糊弄群臣,過幾天就放出來了,并沒往心里去。皇帝和張寧悄悄到詔獄探視,他不知情,胡瀠帶人查抄王振位于城東未完工的府邸,他同樣不知情。他一直在府中陪伴愛妾。
王振得知馬順沒在,頓時慌了,一骨碌從小床上爬起來,喝令獄卒:“快去叫馬順過來。”
獄卒道:“王公公,你的事兒敗露了,請馬大人過來無濟于事,還是老實些兒,以求全尸吧。”
“胡說。陛下對咱家百依百順,怎會治咱家的罪?”
可憐王振以為獄卒指的是王大酋彈劾的事。他清楚得很,這些對皇帝來說,都不是事,皇帝為平息眾怒讓他在詔獄呆幾天,對他來說已是奇恥大辱。他不知多少次在心里發誓,出去后,一定要將張寧和王大酋下詔獄,折磨得他們只求速死卻死不了。
張寧板著臉,一本正經道:“陛下口諭,卿代朕去問他有何未了心愿。你既沒有未了心愿,本官就此回去復旨了。”
說得真像那么回事。王振雙手背在背后,盯著張寧看了兩息,道:“張寧,你說你代陛下來問咱家有何未了心愿?”
“對,趕快想想吧,說不定陛下看在你幾年陪伴的份上,圓了你的遺愿。”其實張寧很好奇,王振最想做的是什么?是什么支撐他拋妻棄女自殘身體,千里迢迢應召進宮?
“王大酋算什么東西?陛下怎會聽他胡說八道?”王振繞著張寧轉了半圈,小屋狹窄,沒辦法轉一圈,然后森然道:“張寧,是不是你在陛下跟前進讒言?”
張寧道:“何用本官?太皇太后要立即打殺你,五位顧命大臣要審問你,滿朝文武上奏章要治你的罪。你罪大惡極,意然障扇藏劍,意圖謀害陛下。你就等著誅九族吧。”
謀害皇帝、造反,是誅九族的重罪。
“障扇藏劍?”王振喃喃自語,猛地推開張寧,沖向小屋敞開的門:“咱家冤枉,咱家要找陛下分說清楚。”
一定有人栽贓陷害,極有可能就是站在他面前的小子,待他和皇帝分說清楚,回來再來收拾這小子不遲。
他堪堪沖到門口,兩個昨天還對他點頭哈腰,爭先恐后討好他的獄卒閃身而出,堵住小小的木門。其中一人露出兩顆大黃牙,皮笑肉不笑地道:“王振,你要去哪里?”
王振的心徹底涼了。
張寧慢條斯理道:“陛下不想見你。”這是實話。
王振緩緩走回小屋,坐在小床上,默然半晌,聲音低沉道:“咱家幼讀詩文經史,極佩服本朝成祖皇帝雄才大略,希望有朝一日能像成祖皇帝一樣,跨駿馬率大軍親征蒙古。”
八年后,你終于找到機會,于是慫恿朱祁鎮御駕親征,在土木堡葬送掉朝廷二十多萬精銳,一百多位大臣,連最信任你的皇帝學生也因此成為俘虜?張寧冷笑兩聲,道:“讀經史能帶兵,能上陣殺敵嗎?你最好換一個,要不然本官回稟陛下,你只有無窮懺悔。”
張寧絕對不可能將他剛才那番話帶回去。
王振怒道:“你怎能如此糊弄陛下?”
“如果你想求陛下開恩,留你女兒一命,本官會幫你帶回口信,領兵作戰之事卻是休想。”張寧冷冷道。他不知道朱祁鎮聽到這番話會如何幫他完成心愿,為防萬一,卻是萬萬不會轉達的。
“女兒?咱家的女兒早就不認咱家這個父親了。”王振“嘿嘿”笑了兩聲,道:“咱家還想她作甚?你轉告陛下,他日一統蒙北,將咱家的骨灰灑滿蒙北草原。”
“好。”張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