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一場倒春寒,京城的天氣又轉好,轉眼到了二月二龍抬頭這一天,拂面的東風已是溫暖怡人。
除開正月十九的燕九節,這龍抬頭在京城里也算是個重要的節日。
人們一大早兒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提一籮白灰,從門外蜿蜿蜒蜒一條線兒撒到廚房里,接著又繞著水缸,一邊撒灰一邊唱著“引龍回,引龍回呀引龍回”的歌謠。
蓋因這時候已過了雨水節,人們盼雨了。
龍不行來,雨不施,引龍回,為的是引回一場春雨來。
做過了引龍回的儀式,喜歡吃餅的就搬出黍面棗糕,摻合著攤成薄薄的煎餅,名曰龍鱗餅。
喜歡吃面的,都去食鋪里買回用隱繪龍形彩紙包扎的大興縣的油掛面,謂之龍須面。
這一天,無論是宮中還是百姓人家,女紅一律停止,怕的是飛針引線不小心扎傷了龍眼睛。
也就是這一天,各家嚴嚴實實捂在深窖中避寒的各色花木,也都打開窖口放些子暖風進去催其復蘇。
總之,一到這一天,京師人家從心里頭就感到久違的春天已是跨進了門檻兒。
而此時正是京師眾人開始出城踏青的日子。
張忠騎馬與胡瑄并駕齊驅,兩人旁邊還有一輛馬車,車上坐的是女眷,今日春光明媚,兩家人便相約一起出城踏青。
“太子年幼,正是調皮的時候,沒讓你這個師傅為難吧!”胡瑄在馬上笑著說道。
自從朱祁璉被立為太子后,胡家的聲望更甚,作為小太子的舅舅,胡瑄近來自是意氣風發,心情愉悅。
此次踏青也是在胡瑄的提議下成行。
而張忠做了朱祁璉的師傅后,不算他與胡瑄的私交,兩家人也有了利益上的牽扯,關系自然是愈發親近幾分了。
“太子聰慧,哪里需要我操心的。”張忠聽了胡瑄的問話,腦海中不由想起朱祁璉那張小正太的臉,自從那日張忠帶給他風葫蘆后,朱祁璉對他的張師傅愈發親近了,張忠想到此處不由笑道。
“那便好!”胡瑄笑著點頭道。
隨即一行人便加快了步伐,徑直向城南真空寺而去。
一路行來,張忠便見路邊絆根草的根部泛起星星嫩綠,水畔的垂楊,也爆出了翠翠的豆粒大的嫩芽兒,果真是春天到了。
“吁!”
張忠一拉韁繩,馬兒便停了下來。
張忠與胡瑄相繼下馬。
隨后馬車上的蓉兒與胡瑄的夫人陳氏也下了馬車。
四人便一起進入真空寺。
真空寺入山門左首是藏經殿、右首是轉輪殿,中間經過毗盧殿,至第五層才是大法堂。
寺中有六間大殿供奉三世佛三大士,觀音大士殿是其中較小的一個。
張忠與胡瑄自然對禮佛不感興趣,兩人便找了處八角亭便坐下開始下棋賞景。
蓉兒與陳氏則攜手進入了觀音大士殿。
觀音大士殿求子特別靈驗,京師女子常來此向觀音娘娘虔誠禱告。
值殿的老尼瞧了瞧走進來的蓉兒與陳氏,問道:“求子的?”
蓉兒與陳氏臉頰微紅,對視一眼各自點了點頭。
老尼見狀指著殿外頭的照壁,說道:“先摸釘兒去。”
“摸釘兒,摸釘兒干嗎?”蓉兒好奇問道。
老尼一笑說道:“你不是求子嗎?你閉上眼睛走過去,若能一下子就摸上釘兒,再回來禱告觀音,今年就一定能懷上喜。”
蓉兒與陳氏便按老尼吩咐出得門來走近照壁一看,只見墻正中果然有一個茶盅口大小的黃銅泡釘。
于是兩人便退到墻根兒,閉上眼睛伸手慢慢摸過去,一步、一步、又一步…這短短十步之遙,她們像走了千里萬里。
蓉兒伸手探去,一會兒,便感到手指頭觸到一片光滑的涼意,迫不及待睜開眼睛,但見手指頭可可兒地就按在銅泡釘上,頓時大喜過旺。
蓉兒隨即看向陳氏發現她也摸到了黃銅泡釘。
兩人對視一笑折身回到殿中,朝坐在蓮花座上的觀音大士行三拜九叩的禱告大禮。
隨即兩人心滿意足的離開了觀音大士殿,在八角亭找到了張忠與胡瑄。
四人便離開了真空寺,開始折返回京。
“現在已經午時了,大家還未用飯,前面便是京南驛,我們可以去歇歇腳。”胡瑄在馬上指著前方的驛站對張忠道。
“也好!”張忠肚子也有些餓了,便同意了胡瑄的提議。
待張忠等人抵達京南驛時,驚奇的發現,驛站門前停著一輛寬敞奢華的馬車與數十輛拉貨的騾車,十幾名青衣小帽的仆童正在裝卸貨物。
“驛丞,飯食與房舍準備好了嗎?衍圣公還等著入住了。”張忠見到侍立在馬車旁的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向匆匆迎了出來的驛丞問道。
“都準備妥當了,衍圣公可以先去宴 會堂用飯,再去休息。”驛丞飛快的瞧了眼關閉著的馬車,恭敬回稟道。
馬車內的人顯然已經聽到了驛丞的話,車簾被掀開,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下了馬車。
他身穿錦衣袍服,身材修長,下了馬車,壓根沒有理會身前的驛丞徑直進入了驛站,神情顯得頗為高傲。
“衍圣公如此年輕嗎?”張忠看著那個男子走進驛站不由好奇問胡瑄道。
“前代衍圣公早逝,所以如今的衍圣公孔彥縉襲爵較早,自然顯得年輕。”胡瑄解釋道。
話說在明朝有兩個家族比較特殊,習慣稱為“南張北孔”。
南張指的是龍虎山天師府的張家,北孔自然指的是山東曲阜的孔家。
孔子被列為“大成至圣先師”入文廟祭祠,而且自從漢武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儒家為歷代皇帝推崇,作為孔子的后裔其象征意義自然非同一般。
而孔子后裔的封號屢有變化,直至1055年(宋至和二年)改封為衍圣公,后世從此一直沿襲此封號。
“你給我詳細講講這個衍圣公孔彥縉。”張忠對胡瑄說道。
“衍圣公孔彥縉是孔子的第58世孫.......”胡瑄娓娓道來。
而張忠經過胡瑄的解釋后,了解到:
孔彥縉的祖父衍圣公孔訥在建文二年(1400年)去世,當時正值靖難之時,山東成為了戰場,孔彥縉的父親孔公鑒襲封一事便被耽擱了。
到了建文四年(1402年),23歲的孔公鑒便去世了,而當時孔彥縉還年幼。
直到樂八年(1410年),朱棣才詔命孔彥縉襲封衍圣公。
到了宣德元年(1426年),在衍圣公孔彥縉的請求下,朱瞻基才追贈孔公鑒襲封衍圣公。
“衍圣公面圣的排場還真夠大的,他需要帶這么多的人與貨物入京嗎?”張忠看著驛站門前的騾車與仆童皺眉問道。
“衍圣公每年借進京面圣之機,攜帶大量人丁,車裝馬馱沿途強賣私貨,這么多人住的都是一個子兒都不花的驛站,磨磨蹭蹭耗去半年時間,旅行費用全由官府供給,沿途做買賣的收入卻盡飽私囊。”胡瑄嗤笑解釋道:
“而且我聽聞他每年來京一次,總得滯留數月,直到貨物賣完才啟程返鄉。”
張忠聞言不由瞠目結舌,脫口問道“本朝對孔家禮遇非常,他家還缺錢嗎?”
“誰又嫌錢多了。”胡瑄意味深長道“孔子當年周游各國,游說禮教,忙忙如喪家之犬,卻不想他的后代子孫如孔彥縉者,卻是斂財有術了。”
張忠聞言也是嗤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