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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二章 前輩永遠是前輩

  下午時分,翰林院公宴正式開席后,以秦中堂的地位,當然是坐在正廳上首。

  秦中堂的旁邊就是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溫仁和,酒過三巡后,溫學士就忍不住借著酒意說:“以你看來,誰會被選為今科會試主考官?”

  秦德威當然聽得出這話里的意思,溫學士與其是問主考官人選,不如是問他溫仁和有沒有可能被選為主考官。

  甚至還有更進一步的意思,就是你秦中堂能不能幫忙?

  當今的會試主考官一般出自大翰林,從資歷和地位來說,溫仁和當個主考官當然綽綽有余。

  而且溫學士雖然偶爾也有心急上頭的時候,但總體上與秦德威相處沒有什么不愉快的。比如以秦德威在翰林院時的缺席率,考核卻從來沒有“不稱職”過。

  秦德威想了想,還是對溫仁和說:“不是我不肯幫忙,聽我一句勸,溫前輩還是不要想著參與這次會試了,以免飛來橫禍。”

  溫學士驚訝的說:“飛來橫禍?何至于此?”

  就是一次科舉考試而已,說得跟上陣殺敵似的。

  秦德威含糊的說:“翟首輔兩個兒子今年雙雙中了舉人,明年又雙雙參加會試,可謂是勢在必得。

  溫前輩你若做了主考官,取中還是不取中?連我都不想插手這次會試,溫前輩還是算了吧,若想做主考,三年以后再說。”

  秦德威不可能明白說出,嚴嵩為了扳倒翟鑾,肯定布置了陰謀,最多也只能說到上面那個地步。

  溫仁和只反問道:“伱確定不想插手?”

  秦中堂沒騙人,肯定不會插手這次會試。第一個原因,嚴嵩為了首輔大位,肯定針對翟鑾有所布置。

  自己雖然不待見嚴嵩,但也不上為了翟鑾去給嚴嵩搗亂,對自己又沒任何好處。

  第二個原因,則是為了著眼于將來。這次“相讓”了,下次或者下下次考試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搶資源了。

  以張居正為代表的科舉黃金一代就快來參加考試了,這些才是秦中堂的目標,不過還要等上一兩科。

  嘉靖二十年這科如果太過于積極搶資源,那么以后人才大潮出現時,萬一嘉靖皇帝想搞平衡,限制自己怎么辦?

  以秦德威的地位,要爭就是爭主考官,如果這次爭上了,下次就不會用自己了!沒有幾次當主考官的道理!

  但這些原因同樣都不好說出口,所以秦中堂只能對溫學士說:“我肯定不會插手今科會試。最近風頭太盛了,還是暫時低調些為好。”

  溫學士對秦德威想要“低調”這個說法嗤之以鼻,你秦德威自從進了翰林院,嘴上就開始嚷嚷要低調,但你什么時候真低調過了?

  但溫仁和料想秦德威也不至于蓄意騙人,便道:“既然你都不肯插手會試事宜,想必會有復雜內情,那我也不想著做主考了!”

  秦中堂暗暗感慨,自己身邊的人里,似乎越來越多的人懶得思考了,只會看著他秦德威怎么做,就亦步亦趨跟著做,把他秦德威當成了一個風向標,不加思考的就盲從。

  歷史上很多首領人物之所以前期英明后期昏聵,都是因為長期沉醉在這種感覺里,導致后期失去了正確的判斷能力!

  這個時候,每年都有的互動節目來了,有太監馮保拿著嘉靖皇帝的題目,來到翰林院公宴現場。

  這是很多詞臣參加翰林公宴的最大目的,就是沖著這個與皇帝互動的節目來的。

  題目是一幅叫《秋江獨釣圖》的畫,皇帝下旨讓詞臣們撰擬題畫詩詞呈上。

  面對這種難得的表現機會,有心當考官的人紛紛上前,欣賞完了畫里內容就開始構思。

  主考加各房同考,至少要從翰林詞臣里選拔七八個人充任,對每個人來說這幾率不低。

  這次給皇帝留下了深刻好印象,說不定就被皇帝指定為考官了。

  溫仁和暗自觀察秦德威,卻見秦中堂不動如山,對題目絲毫沒有興趣,也沒有提筆的意思。

  便又問道:“你為何不甚積極?”

  秦德威掃視著答題的眾人,淡淡的嘲弄道:“諸君只怕都是白費力氣了。”

  只要他秦德威不搗亂,這次會試就是看嚴嵩布局了,說不定已經被嚴嵩敲定完畢了,不明真相的人在這里積極沒什么卵用。

  看到秦德威沒半點表現積極性,又聽到秦德威的話,溫學士才可以徹底斷定,秦德威真的沒有心思插手會試。

  正當無心出風頭的秦德威與溫仁和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時,卻有人來對秦德威說:“秦前輩為何不展露才學,以供我等后輩學習?”

  秦德威轉眼看起,原來是嘉靖十七年的探花袁煒,在歷史上是嘉靖朝后期四大青詞宰相之一,也算是個馬屁天才。

  秦中堂五年前剽竊的“洛水玄龜初獻瑞”那副醮聯,原作者就是歷史上的袁煒。

  在當今,袁煒也是翰林院供奉派的核心人物之一,秦中堂淡出翰林院之后的新生代風頭人物。

  能夠時不時被召入直無逸殿,給皇帝寫青詞,風頭上將趙貞吉、許谷、刑一鳳等秦氏小弟都蓋住了。

  溫學士卻先喝了一聲:“袁元峰不得無禮!”

  秦中堂只感到好笑,這袁煒還沒說什么,你溫學士卻先喊出“不得無禮”又是幾個意思?

  這是先認定他秦德威被“無禮”了?說實話,有點像是低端的挑撥離間啊。

  秦德威一邊想著,一邊對袁煒說:“我若出手,就沒你們什么事了。”

  袁煒有點不服氣,就說了句:“秦前輩還是不肯與后輩同樂?”

  秦德威慈祥的擺了擺手,“我的年少輕狂都是昨日之事了,你們自行高興了就好!”

  袁煒內心里很想跟秦中堂比試一番,看看誰寫的東西更讓嘉靖皇帝欣賞。

  但秦中堂不應戰,袁煒礙于后輩身份,又不能強迫硬逼著秦中堂參賽。

  等袁煒走開后,秦德威又對溫學士問道:“怎么?這個后輩人物得罪過你?”

  溫學士嘆口氣道:“此人太狂了,比你還令人討厭多了!”

  秦德威十分詫異道:“我還沒讓你們習慣?他還能比得過我?難道江山代有才人出?”

  溫仁和答道:“你至少不會指摘和修改前輩們的文章啊,但袁煒就敢這樣做!”

  秦德威啞然失笑,難怪這溫仁和對袁煒如此討厭,肯定是被袁煒改過文章。

  不過秦德威說不參加,就真沒參加。當太監馮保收了幾十份詩詞后,就起身回宮,向皇帝復命去了。

  下面就是等待皇帝的批復了,眾人三三兩兩的聚集,彼此復盤著詩詞。

  不過一會兒就有人高聲贊道:“這次拔得頭魁的,必定是袁元溪了。”

  袁煒雖然口中連連謙遜,但面上的得意是遮掩不住的。

  論起詩詞,他或許不是最好的,但若論起把拍馬逢迎與詩詞結合,他袁煒絕對數一數二。

  可惜今天秦中堂避戰了,不然真有心與秦中堂比個高低。如果能贏一次不敗之身秦中堂,江湖地位就能上好幾個臺階。

  過了一個時辰,太監馮保再次出現在翰林院,參加公宴的眾人突然安靜下來。

  人人都知道,馮保肯定是帶著皇帝的評價來的,個人榮辱就看這一遭了。

  馮保先在場內找了一圈人,然后才高聲道:“皇上有問話:為何不見秦德威進獻?著秦德威題詩呈上來!”

  本來充滿期待的眾人既無語又幽怨,等了這半天,就等來這么一句?

  這么多人寫了詩詞進獻,只是秦德威偷懶摸魚,都能被皇帝特別注意到了?

  那秦德威不想出風頭,今年公宴不參加互動游戲了,皇帝還非要讓秦德威寫一首來專門看看?

  那剛才自己絞盡腦汁的寫詩作詞,只為博君王一聲稱贊,其意義又何在?

  溫仁和溫學士愕然望著秦德威,莫非這一切也在秦德威算計內?說好的不想出風頭呢?難道只是換了個新花樣?

  秦德威嘆口氣,這嘉靖皇帝也忒沒有邊界感了,大過年的想偷個懶都不行。

  畫是秋江獨釣圖,秦德威看了幾眼后,就在旁邊動筆寫起來,詩曰: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絲綸一寸鉤。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獨釣一江秋。”

  眾人看了不得不嘆服,這首詩先不說質量如何,但技巧上肯定新奇,令人耳目一新、印象深刻,不愧是詩霸的手筆。

  太監馮保拿了秦德威新寫的詩,又匆匆的回宮了。

  公宴便繼續舉行,眾人繼續吃吃喝喝,但已經有點心不在焉了。

  不知過了多久,太監馮保再一次出現在翰林院中。

  卻聽到馮保還是只對著秦德威說:“皇上有話,秦德威你不用心,重寫!”

  眾人:“.”

  這是皇帝與翰林院的互動游戲,不是與秦德威的互動游戲!皇帝你這樣只顧著秦德威,又把別人放在哪里?

  別人可能都快羨慕哭了,秦中堂本人卻牙疼的不行。

  是不是自己過去拍馬拍得用力過猛了,導致標準就不能降低了?

  稍微不那么認真對待,皇帝就要不滿意?那豈不就是說,以后要一直維持著高位水準,不能偷懶摸魚?

  那樣的話,就太累了!從科學上說,誰也不可能一直保持高水平!

  難怪歷史上的夏言也好,嚴嵩也好,初期文字都是很受皇帝好評;但越往后,他們的文字越不被皇帝滿意,還總被皇帝斥責為敷衍,成為壓垮駱駝的稻草之一。

  不是夏言和嚴嵩沒有才華,但再有才華也不可能一直源源不斷取之不竭,偏生皇帝對他們的要求一直也不肯降低。

  嚴嵩找到了兒子當代筆,多茍延殘喘了幾年,而夏言就沒有合適的槍手人選,敗亡的就很快。

  秦中堂想到這里,就用力晃了晃頭,不想以后長遠的事情了,先把眼前的難關對付過去。

  在眾人圍觀下,秦德威繼續提筆寫了一首七律:

  “高竿百尺倚云浮,獨泛仙槎傍斗牛。拱極眾星為玉餌,懸空新月作銀鉤。

  拔開煙霧三千界,釣盡乾坤幾萬秋。歸向玉皇應有問,絲綸已屬大明收。”

  眾人看完整首詩,齊齊倒吸一口涼氣!心里只想說一句話,秦中堂你還是收了神通吧!

  你把這樣的東西拿出來,皇帝還能看的下別人的東西?

  秦德威放下筆,環顧四周后,便對著袁煒招了招手,“袁元溪以為這首如何?

  聽聞你最愛修改前輩詩詞文章,以此為能事,那你來看看,這首如何修改?”

  袁煒滿腦子回蕩的都是秦德威剛才那句話——我若出手,就沒你們什么事了。

  現在秦中堂說中了,真沒自己什么事了。如果連拍馬屁都比秦前輩差,那自己還能有什么?

  馮保收起秦德威新寫的七律詩,就再次匆匆的離去了。

  到此眾人已經覺得公宴毫無滋味了,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也同!

  每年翰林院公宴的傳統節目不僅僅是君臣互動,還有秦德威出風頭!

  還以為今年秦德威辭去翰林學士后,在翰林院是客場,大概會刻意低調,別人出風頭的機會到了呢!

  但時間還早,眾人也不好意思立即走人,只能熬著。

  馮保又一次出現在翰林院時,眾人連去迎接捧場的心思都沒了。

  反正估計是找秦德威的,與他們有什么關系?

  果不其然,只見馮保對秦中堂說:“皇上手書幾首唱和之作,賜予秦德威,并命秦德威當眾誦讀!”

  秦德威行過禮后,就從馮保手里接過御札,讀道:“古昔明王勤圣學,必資賢哲為股肱。君臣上下俱一德,庶政惟和洪業成。

  每從古訓尋治理,歌詠研磨陶性情。詩成朕意或未愜,中侍傳宣出紫清。

  朕所望者獨卿重,廟堂論道迓熈平。沃心輔德期匪懈,未讓前賢專令名。”

  從水平上來說,這首詩真的不怎么樣。但皇帝的詩詞從來不是看水平,而是看內容的!

  而且皇帝讓秦德威當眾讀這些,又何嘗不是一種圣意的表示?

  聽完皇帝這幾句御賜詩,眾人尤其是與秦德威不熟的那些后輩人物,便深深明白,什么叫“嘉靖男兒”了。

  前輩永遠是你前輩啊!

  秦德威嘆口氣,嘉靖皇帝對自己確實沒得說了,他要讓自己當主考官咋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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