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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九章 一條道走到黑(下)

  廷議到了這個程度,事實上已經陷入了所有人都沒有退路的僵局,說是“政治危機”也不為過。

  物極必反的道理,有的人懂,有的人不懂。

  其實物極之后會不會真的必反,這誰也說不好,有的時候就是賭了。

  反秦德威的人,本想用一招物極必反,讓已經勢不可擋的秦德威車速更快,翻車栽一個跟頭。

  他們賭的是,皇帝會認為秦德威具備了能讓所有反對聲音消失的能力。

  不想輸掉的秦德威別無選擇,就只能更極端了,一條道走到黑,必反之后再來一個必反。

  其中次序也很重要,先討論軍機處,再討論內閣大學士,給了秦德威一次被捧殺后再“絕地反撲”的機會。

  他賭的就是,皇帝會認為這是群臣給皇帝上眼藥。

  推舉出一個二十二歲的內閣大學士兼領軍機處,且不說這件事本身搞笑不搞笑,但看在皇帝眼里作何想?

  皇帝會不會判斷成,這是群臣對重用秦德威不滿?

  所以才會故意與皇帝斗氣,推舉出一個二十二歲就位極人臣、堪比首輔的稀有存在,以后在史書里黑上一筆?

  在皇權與士大夫共治的體制下,一旦皇帝對全體朝臣產生了不信任,那就是最大的“政治危機”!

  而皇帝對朝臣不信任的后果,一般就是太監、勛貴勢力崛起!

  這才是大臣們,尤其是正當權的大臣們最怕的地方。

  此時此刻,就連剛才一直積極發言的王廷相也不敢說話了,所有人都在關注秦德威。

  人人都想道,大概也只有秦德威本人才能決定下一步走勢,或者說化解這場“政治危機”了。

  道理也簡單,所有人都沒有臺階下了,只有秦德威本人才能自己給自己修個臺階下來。

  至于修臺階的方式,也很簡單,秦德威只要表達一下“不能勝任堅決推辭還請另薦賢良”就行了。

  很多人心里都產生了非常荒謬的感覺,為什么到最后,還是要聽秦德威來“嗶嗶嗶”?

  在萬眾矚目下,重新回到舞臺中央的秦德威重重咳嗽了幾下,沉聲道:

  “對于諸君,尤其是二位閣老的推崇,首先本人深感榮幸,同時又感到今后肩上責任重大!”

  眾人:“......”

  只覺得越聽越不對勁,秦學士這發言似乎并不是找個臺階下,更像是一個就職宣言?

  這都是什么時候了,秦學士你這是在玩火!

  秦德威仿佛并不知道眾人的所思所想,也感受不到現場緊張的氣氛,洋洋灑灑表決心并展望未來:

  “本人一定不負陛下之厚望,不負諸君之重托,盡職盡責,砥礪前行,為了大明的長治久安而奮斗終身!”

  說完了后,秦德威退回人群,深藏功與名。

  現在眾人可以確定了,這真的就是一篇準備就職的宣言!秦德威要當仁不讓,并不推辭內閣大學士兼領軍機處了!

  有人忍無可忍,對禮部尚書張潮說:“涉及朝廷禮制的事情,大宗伯不出來多說幾句?”

  這時候別人忽然請張潮發言,顯然并不是看重張潮的禮部尚書身份,而是寄希望于張潮的“秦德威老師”這個身份。

  張潮還是很顧大局,對秦德威勸道:“做人要謙虛自省,不要當仁不讓。”

  秦德威不客氣的回答說:“方才議論軍機處問題時,我已經謙遜了好幾次,但毫無用處,仍然架不住別人的不停吹捧。

  所以老師你也看到了,我也想謙虛低調,奈何實力不允許!”

  秦德威這回答的意思,眾人也都聽出來了——造成這種狀況,責任并不在我秦德威這邊,憑什么要我秦德威來解決!

  更深一層的意思就是:該是誰的責任,就找誰去!誰讓他秦德威謙遜不起來,就是誰的責任!

  這個責任也顯而易見,就是夏言和嚴嵩二位閣老了。但兩位閣老都想噴火,你秦德威也不怕撐死!

  嚴嵩想了想后,便開口道:“其實說起推舉大學士,我認為禮部張尚書更適合入閣。”

  嚴閣老的這個意圖,幾乎人人都能看得出來,可以說就是一種陽謀了。

  如果推舉張老師為閣臣的候選人,那秦德威無論如何也不能跟老師搶位置了。

  雖然說嚴嵩也不希望看到秦德威老師入閣,但現在也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而且在很多人心目中,這大概是對付秦德威的終極必殺技了。

  又有人想道,秦德威剛才故意不退,莫非就是這個目的?打算以自己的退步,來換取老師的進步?

  秦德威似乎很不可思議的對嚴嵩問道:“你欲以老師來替代我?”

  嚴嵩答話說:“是又如何?”

  秦德威立刻表態說:“若以老師為內閣大學士兼領軍機處,我自然是沒有意見的!”

  嚴嵩下意識覺得答應的真痛快,但隨后也反應過來了。等等,誰說讓張潮以大學士兼領軍機處的?

  如今可以說,在夏言與嚴嵩兩大強權的陰影下,任何人入閣后都是傀儡。

  但如果這個新閣老兼領了軍機處,那就又不一樣了。依賴于軍機處這個平臺,絕對不可能是傀儡。

  一個不是傀儡的大學士,還是秦德威的老師,聽起來一樣可怕!

  所以嚴嵩又補充了一句:“并不是兼領的意思,只說推舉張尚書入閣而已。”

  秦德威突然指著嚴嵩,很不禮貌的喝道:“你嚴嵩竟然出爾反爾,說是什么就是什么?你嚴嵩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難道我老師不配兼領軍機處?難道我秦德威就要順著你的想法?”

  嚴嵩有點失態的反問道:“你秦德威究竟想怎樣?”

  秦德威義正詞嚴的說:“我不想怎樣,我只是認為應該尊重廷議結果!

  你嚴嵩僅僅因為不合你心意,就想著修改廷推結果,簡直視公器為私人恩怨工具!

  我說可以讓老師來頂替我,你又想要削減職權,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遵守規矩?

  言盡于此,我跟你嚴嵩真的沒有什么可說的了!”

  訓斥了嚴閣老之后,秦德威昂首挺胸的拂袖而去,直接走人了。

  如果剛才眾人敢應承推舉張老師內閣大學士兼領軍機處,秦德威確實可以讓步,送張老師上位。

  但眾人對此態度模糊,嚴嵩也明確表示不同意兼領,那還玩個錘子!

  在今天廷議上,唯一被確定推舉為“內閣大學士兼領軍機處”的候選人掀了桌子走了,這個廷議還怎么繼續?

  首輔夏言無可奈何的宣布:“今日到此為止,三日后繼續!”

  廷議廷推這樣的事情,一次沒結果很正常,很多時候都要經過兩次三次博弈,才能確定最終結果。

  所以聽到夏首輔的話,別人也并不感到奇怪,今天的會明顯開不下去了,暫時休會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就是今天這休會情況有點特殊,除了秦德威之外,個個面色凝重。誰也想不到,開會居然開成了騎虎難下的情況。

  若要追究其原因,兩個閣老有點太沒擔當了,挑起了秦德威的怒火卻又不敢滅火。

  最有心事的大概就是陸炳陸指揮了,他也沒想到,自己第一次暗中運營政治,竟然搞出了這樣的“危機”。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如果謀劃不成還被人知道,那就是最失敗的情況了。

  就是故作輕松的秦德威,其實也是心事重重。

  事態的發展不太受自己控制,誰知道最后是個什么結果,他也不能不在意。好在不管結果怎么壞,大概也壞不到自己頭上。

  回到家里,秦德威在外書房將吳承恩叫來并問道:“小說寫的怎樣了?兩日內將現有稿件整理好!”

  吳承恩應承下來,然后又見徐文長進來了。

  原來徐文長還有些行李放在東城的寧紹會館,要去一趟拿過來,以后長住秦府了。

  秦德威奇道:“你去拿就是了,何必來請示我?”

  徐文長赧然道:“在會館欠了一兩銀錢。”

  秦德威更納悶了,“這種同鄉會館不是周濟同鄉人的地方么?還用給錢?金陵會館從來沒收過我的錢!”

  徐文長不知道跟秦德威怎么解釋,對秦德威這種有價值的人,同鄉會館當然是不要錢的。

  但對于“沒價值”的人,比如徐文長這樣的秀才都沒考中的白身,同鄉會館也不能任由打秋風啊。

  秦德威很善解人意的揮了揮手:“欠了多少銀錢,我都替你補上!”

  寧紹會館顧名思義就是寧波和紹興的同鄉會館,這兩地都是科舉異常興盛的地方,單獨有會館也不奇怪。

  徐文長是紹興府山陰人,到京城后投奔寧紹會館也正常。但這次重新回到寧紹會館,徐文長也沒覺得有多親切。

  這里的同鄉對待他的態度,還不及秦學士之萬一,他徐文長寧可在秦府寄人籬下,也不想住在這同鄉會館了。

  徐文長在會館住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后院柴房邊上的小屋而已。但此刻屋門已經上鎖了,徐文長進不去。

  又在大堂找到會館的吳管事,徐文長詢問道:“在下今日就走了,煩請打開屋門取出行李。”

  那吳管事抬起眼皮看了眼徐文長,“你還欠著一兩五錢銀子,先還了賬再走。”

  徐文長聞言質問道:“在下記得清楚,一共才一兩,如何就是一兩五錢了?”

  他厚著臉皮,從秦府支取了一兩銀子,再多五錢就真沒有了。

  吳管事不耐煩的道:“這幾日你的行李寄存在會館里,豈能不收錢?再說你先前欠的賬目,又豈能沒有利息?總而言之,一兩五錢不能少了!”

  幾天沒見,一兩竟然變成了一兩五錢!徐文長大怒,罵道:“你這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簡直欺人太甚!”

  吳管事也還嘴罵道:“你又是個什么狗東西!今日若不還清賬目,別想走出會館大門!”

  徐文長也不傻,立刻報出來歷:“我在武功胡同秦狀元府客居!”

  吳管事可能是不相信,只冷笑道:“秦府又如何?秦府就能為所欲為嗎?”

  話音未落,忽然從徐文長后面沖出一道人影,直接左右開弓打了吳管事兩個耳光。

  等徐文長看清楚,才發現這人是秦德威身邊的長隨之一馬二。

  馬二對徐文長笑了笑說:“老爺不放心,又讓我追著過來看看。”

  徐文長頓時又被感動了,秦學士對自己真是比鄉親還親!

  立即又有幾個仆役沖了上來,圍住了馬二和徐文長。

  但馬二毫不畏懼,對吳管事喝道:“我乃武功胡同秦狀元府管事馬二!”

  會館的吳管事連續倒退了幾步,立刻意識到今天這耳光算是白挨了。

  馬二又喝道:“你這管事發什么愣?還不速速把徐先生的行李拿出來!”

  吳管事心里一百個不服,會館的臉面往哪里放?自己的臉面往哪里放?

  而且此時,他也真有點騎虎難下的感覺,斟酌著說辭說:“姓馬的你可以走,但姓徐的必須留下說清楚了!”

  馬二針鋒相對的叫囂道:“敢動徐先生一根汗毛,我家老爺就敢叫你會館永久關門!”

  吳管事只覺得蛋疼,又開始懷疑馬二身份到底是真是假?

  寧、紹這樣的科舉超級強府,住在會館的官員也不少,吳管事立刻環顧四周,企圖尋找路過的官員幫忙說項。

  但不知為何,這些官員紛紛繞道而走,就算有人想過來,也被旁人拉走了。

  而且本來大堂里還有幾個喝茶的官員,此時也立刻起身消失了。

  于是吳管事便明白,這個馬二的身份估計是真的,不然能讓這么多官員躲著?

  馬二得意洋洋,左顧右盼的說:“抱歉,秦府在你們這里,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正在此時,忽然有人大喝道:“何處大膽狂徒,敢來我寧紹會館搗亂!”

  吳管事抬眼看去,原來是最近寄居在會館的一位官員,品級還不低,是正三品,但可惜是外地的。

  不過在此時吳管事的眼里,不管是什么官,敢出頭主持公道就是好官!

  那官員大步走到馬二面前,叱道:“不成器的東西!讓秦德威來見我!”

  馬二本來沒太把這官員當回事,但聽到這句話,差點就罵出一句“傻叉”。

  大白天喝了多少假酒,才敢這樣對秦老爺如此不敬?

  但好歹心細本能還在,又感到這官員眼熟,馬二仔細打量了一番,驚叫道:“原來是何,何老爺!”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八年前南直隸提學官何鰲何大人,錄取秦德威為秀才的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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