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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四章 天日昭昭

  屈服于暴秦,不是陸炳不夠聰明機靈,也不是陸指揮背景不夠硬。

  主要沒人能在辦差之前,想象得到事情會變得如此刺激。生活就是這樣,無法反抗就只能順從了。

  所以陸炳最終還是送信給大同城,內容就是由秦督師口述的。

  但陸指揮仍然對秦德威警告說:“這次事情已經不只是你自己的臉面,而是關系到天子的臉面!

  勸你還是把握分寸,做事不要太過火,如果丑事沸沸揚揚,皇上也會臉面無光!”

  陸炳和普通大臣有點差異,與普通大臣相比,他為嘉靖皇帝立場考慮得更多。

  或者說,除了皇帝之外,陸指揮立場從來都不會為誰而堅定,今天幫這邊,明天就可能與那邊合作。

  秦德威不屑的說:“大同這幾個不過跳梁小丑而已!我就是想看看,朝中到底是誰膽敢將邊務視為兒戲,為爭權奪利不惜自毀長城!”

  陸炳又說:“還有,秦中堂你不要寫充滿怨氣的冤情詩詞,你也別學岳飛,以免刺激到皇上!”

  為了與這位皇帝奶兄弟達成臨時合作,秦德威拍著胸脯保證:“這你放心,我沒有怨氣,我只會歌頌皇上!”

  陸炳很不放心,也提出了合作條件:“你要是寫奏疏或者詩文,須得讓我先過目!”

  秦德威一口答應,見陸炳已經順從,便又秘密對李滋下令:“第一,讓其余四百親兵封鎖鎮羌堡周邊一切道路,特別是與大同之間的道路,阻斷消息傳遞!

  第二,可以適當散布流言,以混淆視聽!

  第三,全軍暫時不許外傳消息,被查到的,扣除所有功績!”

  鎮羌堡驛站距離大同城八十里,普通人可能要走上一個白天,準確消息靠自然傳遞,怎么也得兩三天。

  而騎馬根據速度快慢,一個時辰之內怎么也能到,用來直接送信就不算慢了。

  當秦督師派來的飛騎將陸炳最新書信送到大同城時,欽差郭勛、巡撫史道、總兵王升正聚集在公館。

  就是秦德威之前住過的那個公館,現在又被最新欽差郭勛所占用了。

  他們昨晚已經收到過陸炳傳來的消息,說是已經拿下了秦德威,所以今天就再次碰頭,商議下一步行動。

  觥酬交錯,賓主其樂融融,畢竟他們都有共同的目標。

  郭侯爺曾被秦德威一腳從巔峰踹進了低谷,至今也未能恢復;王總兵則是“張瓚余毒”,而張瓚當年又是郭勛推薦的。

  史巡撫與另兩人其實說不到一起,但背后有人唆使,要針對秦德威,所以也不得不暫時聯合。

  酒席過半,忽然又有急遞鋪的鋪兵進來稟報:“錦衣衛的陸大人又有飛騎傳信給欽差老爺!”

  郭勛當即接過信件,里面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句話:“出塞邊兵仍以秦德威為總督,簇擁包圍驛站不去,難以押解秦德威上路。”

  郭勛將信件傳遞給另兩人,并開口道:“陸指揮這信是話里有話啊,依我看來,只怕另有暗示。”

  王總兵想在郭侯爺面前表達一下自己的智慧,搶先答話說:“陸指揮的意思就是,秦德威的總督官職未被解除,仍可利用職權調動邊兵,抗拒逮捕!”

  郭勛便嘆道:“陛下大概還是念及舊情,未能下狠心直接革職拿問,所以才釀成這樣的麻煩。”

  大家都知道,秦德威可是嘉靖男兒,深得圣寵,皇帝一時不忍手下留情也很正常。

  史巡撫皺眉思考后,“秦德威肯定一邊武力抗拒嗎,一邊準備上疏自辯,以花言巧語哄騙陛下,這是他的特長!

  故而我們必須要搶在前面,繼續先入為主。

  煩請武定侯迅速上疏,稍可夸大其詞打動皇上,請求以最快速度解除秦德威兵權,否則難以拿問。”

  應該說,史巡撫這個應對沒毛病,正常來說就應該這樣,假如對手是個正常人的話。

  郭勛想了想也同意了,如果不解除秦德威兵權,真沒法抓人。

  他一邊吩咐仆役:“取筆墨和折子來!”一邊很有經驗的對另兩人說:“還請諸君一起聯名!這樣才有份量,不然怕壓不過那秦德威。”

  郭勛也是跟秦德威正面斗過的,深知秦德威在皇帝面前話語權的厲害,嘉靖男兒絕非浪得虛名。

  他們三個人必須一起上,再加上朝中有人添油加醋,大概才能壓住秦德威。

  而且是事不宜遲,必須盡早落定,不能給秦德威太多反應時間,這是多年經驗之談!

  如果來回都是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那么大概三天后,解除秦德威兵權詔書就能送到大同了。

  史巡撫還是有些不放心,又派人去城門口、驛站、急遞鋪等處打探消息。

  半個時辰后,得到回報說:“有旅人說,秦督師在塞外大破北虜勁旅,斬首三萬余。

  也有人說,秦督師深入大漠直搗龍庭,抓了酋首大王的母親妻兒。

  還有說,出塞后分兵燒荒,秦督師親兵遇到北虜大部落,秦督師身先士卒沖鋒陷陣,血戰半日,斬敵三千余人!”

  侯爺、巡撫、總兵齊齊無語,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消息?大家都是明白邊務的人,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史巡撫又對郭勛說:“據我推測,那秦德威可能有些斬首一二十的小功,甚至殺良冒功也不是沒可能。

  但這些也抵消不了秦德威畏敵如虎、玩忽職守、胡亂用兵、走私通敵等罪狀。

  而且這些與我等無干,只管上疏請求解除秦德威兵權便是,事實以后可以慢慢查。”

  三人為了核實消息,又將送陸炳信件的飛騎召過來,仔細詢問了一番。

  得知結果是,秦德威在草原上偶遇一支胡漢混雜的商隊,殺了三十多人,用來充當戰功。

  這就很合理了,能被陸炳選中派來送信的人應當比較可靠。

  史巡撫還有點疑惑,但欽差郭勛實在沒時間等了。

  現在情勢很明顯,秦德威那邊都已經準備上疏狡辯了,而經驗豐富的郭勛又很明白,絕對不能落在秦德威后面!

  寫完奏疏后,三人一起署名,就六百里加急發出去了。

  今日在大同鎮,寫奏疏的人不只有一個郭勛,八十里外的秦督師能者多勞,一個人就寫了兩本,一本署名陸炳,另一本署名自己。

  雖然陸炳陸指揮已經躲在房間里不想出來了,但秦督師還是按照約定,將寫好的兩本文稿呈遞過去,請陸炳先審閱。

  對掛著自己名字的奏本,陸炳沒任何意見。主要是內容早都在預料之中,無非是吹噓秦德威大功而已,他都懶得細看。

  但是打開秦督師的奏本后,陸炳腦子立刻嗡嗡作響,像是被當頭敲了一棒。

  奏本正文其實就四個字:“天日昭昭”。

  一心維護皇帝體面的陸炳頓時氣急敗壞,“你這不是暗諷皇上嗎!”

  秦德威輕松的回應說:“皇上就是天日,我說天日昭昭,就是請皇上做主,有何不對?”

  陸炳:“......”

  從字面意思上,這樣解釋也沒毛病,但很容易讓人聯想啊!

  秦德威臉色冷了下來,指了指外面囚車說:“要么我上囚車,要么你上囚車,陸大人你選一個吧。”

  陸炳把奏本扔了回去,“隨便你吧!除了岳少保,你也想想于少保!”

  他已經明白秦德威為何如此寫了,這就是一種軟性逼宮。

  皇上為了表示自己并不是另一個“天日昭昭”,只怕什么都能做的出來了。

  秦德威收起了奏本,繼續說:“這兩本奏疏晚一點再發,因為陸大人你需要一點時間,認真核實這次本督師出塞的功績。”

  陸炳毫無興趣的轉身回屋:“不必了,你報多少就是多少!”

  秦德威很欣慰,陸指揮終于開始像個合格的工具人了。

  同樣的奏疏,若由不同人署名,效果是截然不同的。這就是秦督師為什么不惜費心費力調教,也要綁定皇帝奶兄弟陸指揮的緣故。

  一夜又一日后,又是一個夜晚,又是在四更天,嘉靖皇帝又被從熟睡中叫了起來。

  奏請解除秦德威兵權的緊急章本,擺在了情緒暴躁的嘉靖皇帝面前。

  現在嘉靖皇帝掌握的信息就是,第一,深受信任的秦德威在邊鎮不負責任的胡鬧,尤其是在當前關鍵時刻;

  第二,他這個皇帝雖然派人捉拿秦德威,但還是手下留情了,不但沒革職打成犯官,還派了自己奶兄弟去,避免產生不可預測后果。

  第三,秦德威卻恃寵而驕無法無天,居然擁兵自重,抗拒皇帝的意志!皇帝親信陸炳去了都拿不回人!

  這樣蹬鼻子上臉是對皇權的公然挑釁,讓嘉靖皇帝更加憤怒了。

  甚至比上次聽說秦德威畏敵避戰、走私通敵還要憤怒數倍!

  嘉靖皇帝沒有征詢內閣大學士們的意見,直接下旨說:“將秦德威革職!”

  這會兒皇帝已經動了真火,落井下石也沒有太大意義,嚴嵩趁機就說起另一件事:“如今文淵閣無大臣值守,秦德威若被革職,便該選人進補。”

  這倒是個應該解決的問題,反正值守文淵閣的并不在眼前侍奉,嘉靖皇帝不是很在意,隨口問道:“誰人合適?”

  嚴嵩就答道:“原閣臣翟鑾一直未能復職,終究不是用人之道。

  不如這次就讓翟鑾重新入直文淵閣,以免朝廷總是物議紛紛。”

  首輔夏言詫異的看了眼嚴嵩,難道嚴嵩又和翟鑾勾搭上了?

  嘉靖皇帝想了想后,點頭準許了,“翟鑾起復原官,入直文淵閣。”

  雖然皇帝對翟鑾不感冒,但翟鑾終究是當過內閣大學士的,總拖著不讓復職,確實也不太符合倫理。

  反正現在核心人物都在無逸殿入直,文淵閣那邊就是個毫無權力的空架子。

  打發翟鑾去文淵閣,也就是名義上的起復入閣了,并不影響大局,皇帝也是眼不見心不煩。

  此時,忽然夏首輔又開口道:“俺答未退,宣大總督不可或缺,秦德威之后,該緊急另派一員大臣替補。”

  困倦的嘉靖皇帝也懶得想,仍然隨口問道:“誰人合適?”

  夏言答道:“刑部尚書毛伯溫知曉兵事,可以加兵部尚書起用。“

  嚴嵩也詫異的看了眼夏言,這夏首輔的反應也不慢啊。

  如果毛伯溫加了兵部尚書(虛)去總督宣大,等回朝時,要不要把虛轉實了?

  嘉靖皇帝稍加思索后,也同意了。

  于是這件六百里加急奏疏的處置完畢,君臣三人便要各自散去,繼續補覺。

  等到次日天亮后,嘉靖皇帝正要在后殿修仙,忽然小太監馮保舉著另一份奏本,疾步近前輕輕喚了聲:“六百里加急!錦衣衛的陸指揮發來的。”

  嘉靖皇帝波瀾不驚的接了過來,不用猜就知道,內容肯定是陸炳告狀,告的肯定是恃寵而驕無法無天的秦德威!

  如果這奏本不是奶兄弟寫的,嘉靖皇帝都懶得看,直接扔給內閣處置了。

  但是打開折子后,嘉靖皇帝只掃了一眼,就驚呆了。

  而且是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瞬間全部被徹底顛覆的那種驚呆。

  還沒看完,嘉靖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應該狂怒,還是大喜,就對左右太監說:“把嚴嵩、夏言、張潮叫來!”

  皇帝這種口氣,讓太監也很震驚。

  等三名大臣進了殿后,也感覺到了皇帝的陰沉低氣壓,一時間殿內氛圍十分緊張。

  還沒等有人開口說話,忽然小太監馮保又舉著一份奏本疾步進來,有點畏縮的說:“那個,又是六百里加急。”

  眾人愕然,這六百里加急也太多了吧?難道六百里加急不要錢嗎?

  難怪大明驛傳系統的開支越來越大,以后遲早要裁員節省開支!

  馮保補充了一句:“宣大總督秦德威發來的。”

  嘉靖皇帝聞言噼手將奏本奪了過來,打開一看,直接看到了“天日昭昭”四個字。

  “啪!”怒不可遏的皇帝直接將奏本砸到了嚴嵩臉上,厲聲喝問道:“是不是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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