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清楚昨天現場的細節,不知道顧璘是怎么被抓住小把柄的,但嘉靖皇帝憑借自己的英明神武,早看透了秦德威的手法套路。
作為上位者,有的時候不需要窮究細節,只需要摸清別人心思,把握住事態走向就行了。
更讓心思敏感的嘉靖皇帝注意到的是,秦德威不方便直接攻訐顧璘,而是由禮部尚書張潮出面干這個臟活。
要知道,因為刻意避嫌的緣故,張潮很少在朝堂上公開表現出對秦德威的支持,像今天這樣直接替秦德威干臟活的情況更罕見。
由此能分析出,秦德威的決心很大,堪稱不惜代價的下血本了。
或者說,秦德威就是故意把這種勢在必得決心展示出來。
而另一邊顧璘也不僅僅只代表自己,顧璘的背后支持者是嚴嵩,如果處罰顧璘,傷的又是嚴嵩。
搞清楚了這些,對嘉靖皇帝而言,就是怎么做選擇題的問題了。
但目前嚴嵩和秦德威都挺不錯的,嘉靖皇帝并不想打擊任何一邊,導致有點難辦。
作為一個統治技術完全合格的君主,嘉靖皇帝不會被這點事情難倒,轉頭又對首輔夏言垂詢道:“應當如何處置?”
皇帝不好表態,或者說還沒想好怎么表態,就先讓不屬于任何一方的首輔說幾句。
如果真有什么不如人意的后果,那也是首輔背鍋。
夏言心里早有預案,就算皇帝不詢問,他也會找個機會說出來。
如此夏首輔便奏對道:“顧璘無心之失,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這四個字,剛才嚴嵩不敢說,但卻被夏言說了出來。
嘉靖皇帝還以為夏言打算推脫,就不耐煩的打斷了夏言,“朕問的是,應當如何處置?”
夏言就趕緊繼續說:“既然顧璘有不敬之嫌,那就說明顧璘不適合督理顯陵了,不妨遷往他處,也算平息此事。”
遷往他處有兩層含義,第一,既然已經調動到別的地方,那就別想禮部侍郎兼少詹事了,總不能兒戲般的不停調來調去。
第二,對顧璘沒有進行明顯懲戒,嚴嵩的面子上也能過得去。
夏言的提議讓嘉靖皇帝有點刮目相看,倒不是因為提議多么有技術含量,而是嘉靖皇帝很驚奇,夏言居然也學會“和稀泥”了?
顧璘之前不是布政使就是巡撫,這次當了幾天虛職工部左侍郎,再遷官的話那還應該是巡撫。
這就是大明官制奧妙之處了,開始掛工部左侍郎虛職,表示顧璘已經開始從地方進入廟堂了。
但離開廟堂,重新去當同品級的巡撫,就算是一種“貶”。
秦德威又了出來,對嘉靖皇帝奏道:“眼下又到江南漕糧開始北運的時候,正需要有大臣坐鎮江南督糧,臣推薦顧璘為應天巡撫!”
天下流官都不能在家鄉或者家鄉周邊五百里內做官,但唯有南北兩京例外。
只有這兩個地方可以在家鄉做官,總不能因為是京師人,就徹底不允許在京城里做官?
南京六部也好,應天巡撫也好,都是朝廷直屬的京官,不受地域限制,每個地方的人都可以選用,南京人同樣能擔任這兩種職務。
但對南京人來說,能在家鄉或者家鄉附近做官,堪稱近似于“衣錦還鄉”的特殊榮耀了。
所以在大臣們眼里,秦德威推薦顧璘去做應天巡撫,絕對稱得上“厚道”,絕對是給顧璘留臉面。
即便對方是政敵,能做出這樣安排,也算是一種最體面的臺階了。
從這個角度來看,秦德威對同鄉前輩也是做到了“仁至義盡”。
戶部尚書王以旂此時忽然補充說:“去年通州太倉,漕糧只運到二百八十萬石,比額定四百萬足足少了約一百二十萬。
如果不想連年虧空,今年必須要派有力大臣,坐鎮江南督糧!”
于是秦德威再次推薦說:“顧璘久在地方,政務嫻熟,處事老練。而且又是東南人氏,極為熟悉江南民情,正適合遷為應天巡撫!”
還在謝罪的顧璘看了秦德威一眼,神情十分復雜。
他真沒想到,向來窮追猛打的秦德威,居然在最后“仁義”了一把。
認識九年了,從沒見過這樣“妥協”的秦德威,可見秦德威為了這個少詹事,已經不惜任何代價了。
不過應天巡撫這個官職,對南京人來說誘惑力不是一般的大,古人都說過“富貴不還鄉猶如衣錦夜行”。
所以顧璘顧東橋竟然覺得,被“貶”為應天巡撫,似乎可能也許比少詹事更香。
首輔夏言也奏道:“江南漕糧之事,萬萬不可輕忽,但江南地方民情復雜,牽連甚多。
所以應天巡撫這個官職,非老于政務的大臣不可,顧璘久任封疆,出任應天巡撫確實妥帖。”
漕糧就是大明朝廷的生命線,絕對不是鬧著玩開玩笑的事情,嘉靖皇帝琢磨了一下,發現顧璘真算是一個合適人選。
隨后又對嚴嵩問道:“你意下如何?”
嚴閣老心情有點苦澀,他已經回過味來了。
禮部尚書張潮、雙學士秦德威、首輔夏言、戶部尚書王以旂,仿佛每個人都只做一件事,最后卻拼成了一張大網。
在今天之前,顧璘算是自己的人,但如果去當了應天巡撫,那又算是誰的人?
嚴嵩知道,自己如果這時候還強推顧璘為少詹事,只會讓嘉靖皇帝認為是胡攪蠻纏,從而感到厭煩。
只怕連顧璘自己都對秦德威開出的條件動心了,那嚴閣老還能怎么辦?只能無奈隨大流說:“臣附議!”
如此顧璘的最終命運被決定,進入廟堂的節奏遭到打斷了。
他只能繼續去當巡撫,只不過這是一個很特別的、不會讓他不滿的巡撫。
這時又有王廷相出來說:“當初顧璘被舉薦為少詹事,但被暫時擱置。如今顧璘另有遷轉,那少詹事又應當以何人補上?”
大臣們不由得看向秦德威,一個候選人顧璘退出了,那就只剩另一個候選人了。
現在大家都明白,這是秦德威勢在必得的東西,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那種。
秦德威今天絕對是秀肌肉并展示決心和實力的,想與秦德威爭奪這個位置的,就要考慮有沒有顧璘那么好“運氣”了。
某種意義上說,秦德威用霸道的方式,實現了眾望所歸。
嘉靖皇帝等會兒,見沒別人再說話,就嘆口氣下旨道:“秦德威有大功于社稷,加少詹事!”
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如果還要拖下去,那就真是當眾刻意打擊秦德威了,會傳遞出秦德威失寵的錯誤信號,嘉靖皇帝目前還沒有這個打算。
負責起草圣旨的首輔夏言心情更復雜了,果然就像是昨晚王廷相所說的,秦德威并不需要自己直接支持。
又好像從頭到尾,也沒誰直接發言支持秦德威,但秦德威就這么得償所愿了,簡直神奇。
二十一歲的正四品詞臣,只差一步便具備出將入相資格,竟然出在我嘉靖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