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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命運悲劇

  御馬監太監兼東廠總督秦福站在午門外,享受著秋日陽光。

  今天天氣確實不錯,令人舒適,秋天不愧是京城最好的季節。

  每當有朝會時,秦太監都會站在這里值守。

  此時正在文華殿進行的小朝會,有輪班的司禮監太監列席旁聽。秦太監作為廠臣雖然有權勢,但并不上殿。

  當然秦太監站在午門外,也不是閑的沒事遛彎散步,同樣是職責所在。

  一是在君臣聚集朝會時,東廠總督坐鎮午門,方便監視內外關防,以策萬全;

  二是便于隨時接收上諭,畢竟在朝會上皇帝會經常發出詔旨,很多都需要東廠辦理。比如出去抓人、問話、監刑之類的。

  而且皇帝有時候也會傳召東廠太監,咨詢一些情報信息,或者與大臣奏報互相佐證。

  以上幾條,就是秦太監雖不上朝,但要守在午門外的意義。

  當然秦太監不可能是一個光桿首領,還會有一些錦衣衛官在場,隨時等候皇帝的詔令和秦太監的指派。

  對錦衣衛官而言,這也是歷練和積攢功績的機會,萬一哪件事辦得讓皇帝高興了,那不就發達了嗎?

  據說出身于潛邸的錦衣衛指揮僉事陸炳,今天就在午門外值班。

  老錦衣衛們看不上四年前才入行、升官還賊快的陸炳,那陸炳也懶得逢迎討好老人了。

  那么大家就別硬湊到一起了,各玩各的吧。

  所以與陸炳一起來午門外值班的錦衣衛官,清一色的都是少壯派年輕人,比如另一個指揮僉事的徐妙璟。

  不知為啥,徐小弟總覺得自己這個指揮僉事沒有同樣官職的陸炳硬氣。

  而且徐小弟有個直覺,陸炳和自家姐夫兩人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相似之處,就是無法用語言表述出來。

  如果徐小弟轉世到五百年后,又熟知游戲和網文的話,就知道這個詞叫做“金手指”。

  秦太監感覺朝會時間也差不多了,今日看來太平無事,正要與兩個年輕人談談心。

  忽然有人從午門左掖門的門洞里疾步走出來,對秦太監稟報道:“上諭!打左贊善兼修撰秦德威二十廷杖!”

  秦太監:“......”

  這什么情況,小兔崽子不是挺機靈的嗎,怎么就逆了龍鱗呢?

  那人又催促道:“罪臣就在后面,立刻準備行刑!”

  秦太監回過神來便問道:“只打廷杖,不用向罪臣問話?”

  那人又答道:“圣上沒下旨問話!”

  于是秦太監稍稍放心了,只打廷杖,不用審問,說明事情并不嚴重。

  而且只有二十下,真不算多。皇上大概就是一時想不開氣不過,打完就完了,沒什么后患。

  如果非要揪著審問什么,那才是真正的麻煩。

  不多時,秦太監果然看到幾個值殿官軍,并押著去年的狀元公從門洞里出來。

  也不用多交代什么,一切都有公事公辦的流程。

  秦德威迅速掃了幾眼午門外值班的人員。喲呵,熟人真不少!

  徐小弟就不說了,站在當中的這位公公,不就是最近屢屢向自己釋放善意的秦太監嗎?

  而且徐小弟身邊的那人,不就是天下第一奶兄陸炳嗎?

  雖然三年前鬧出過小誤會,但自己替陸炳解了圍,算是有一丁點香火情,犯不上把自己往死里打吧?

  至少沒有仇家,秦德威徹底松了口氣,估計自己應該能輕松過關了。

  他很知道,錦衣衛打廷杖是一門專業技術,讓你生就生,讓你死就死。

  有時看著重,其實輕;有時看著重,那就是真的重。

  當然無論如何,表面看著必須重,否則無法向皇帝交待,所以一定要打出動靜來。

  如果打人看起來輕飄飄的,那么倒霉的就是行刑之人了。

  秦德威還在想著廷杖小知識時,就被直接按倒在午門外偏東的青石板上。

  大明打廷杖的場面一般是太監監刑,錦衣衛官動手。

  秦德威這樣的體面人,縱然是挨廷杖,那也不是一般小校有資格打的,須得由錦衣衛官來行刑。

  秦太監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心內五味雜陳。

  也幸虧是自己監刑,不然換成個心有歹意的,情況就真不好說了。

  錦衣衛指揮僉事陸炳拎著刑杖,站在秦太監面前請示。

  秦太監揚了揚下巴,很嫻熟的下達指令道:“著實打。”

  著實打,悠著點;用心打,往死里打。這些暗示,錦衣衛官和穿越者都知道。

  陸炳眉頭緊皺,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還是提著刑杖走到了秦德威身邊。

  “著實打”三個字,讓秦德威徹底放心了。

  美滋滋的開始盤算著,挨完廷杖后用什么宣傳策略,如何借著廷杖刷一波聲望。

  他偶然扭頭回望了一眼,眼角瞥見行刑之人已經站在身旁,高高舉起了刑杖。

  突然想起什么,秦德威慌了,連忙叫道:“先住手!聽我說!”

  陸炳又遲疑了一下,給了秦德威繼續喊出下一句的機會。

  又聽秦德威叫道:“可否換個四十歲以上的衛官行刑!這個太年輕了!”

  陸炳臉皮抖了幾下,有點難堪,又有點羞惱,放下了刑杖。

  霧草!秦太監意識到問題所在了,他剛才關心則亂,居然忽略了!

  打廷杖確實是一門專業技術,但也需要長時間的磨練!

  這陸炳才來錦衣衛幾年,也沒怎么打過廷杖,哪有什么技術可言?

  “著實打”和“用心打”的區別,估計陸炳只是腦子里知道。

  如果是往死里打還好說,但“著實打”這樣舉輕若重的技術,陸炳估計真不會!

  難怪剛才陸炳一臉為難,欲言又止的!

  秦太監迅速環視了周圍一圈,發現今天來值班的錦衣衛官,大都是陸炳拉攏的“小兄弟”,全比陸炳還年輕!

  看起來經驗豐富、手里可能有技術的老手,一個都沒有!

  秦太監差點就一個沖動,派人緊急去錦衣衛,喊幾個打廷杖的老手過來!

  但是歷經多年宮斗鍛煉的秦太監,硬生生的用理智遏制住了自己這個想法!

  不可以這樣!

  這么多耳目在這里看著聽著,如果刻意去找老手,那就是欲蓋彌彰!

  到時人人都知道,自己不在乎天子臉面,故意輕拿輕放秦德威!

  更別說文華殿皇帝那里,還在等回奏!只說耽誤時間,就是自己的罪過!

  秦太監心如絞痛,壯士斷腕一樣的對著陸炳吼道:“你愣什么!動手!”

  他害怕,自己再瞎琢磨下去,不但會耽誤時間,萬一克制不住自己犯下滔天大錯,就全完了!

  聽到秦太監的“呵斥”,陸炳默默的嘆口氣。

  秦狀元勿怪,不是咱不想留情,是真的不會“著實打”技術啊!

  他無奈的重新舉起了刑杖,咬咬牙,狠狠的用力打了下去。

  行刑打廷杖,不但是懲罰罪臣,同時還是打給別人看的!

  關系到天子的威嚴和臉面,絕對不能表現的太輕了,甚至還要打出動靜打出威風!

  陸炳技術不行,不會“舉輕若重”,他用力打下去,如果看起來很重,那就真的是很重了!

  “嘶......啊!”趴在青石板上的秦德威忍不住慘叫一聲。

  秦太監又想背過身去,但還是忍住了,作為監刑太監,怎么能不睜大眼睛盯著看呢?

  陸炳打了十下,又將刑杖遞給徐妙璟,“換你了!”

  按照規矩,為防止行刑者輕放罪臣,每打十下就要換人。

  陸炳對徐小弟也是好意,動手行刑也是一份資歷業績,所以將刑杖遞給了徐妙璟。

  徐妙璟手持刑杖,看著慘叫的姐夫,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秦太監面色猙獰的喝道:“繼續!”

  徐妙璟閉上了眼睛,同樣的狠狠用力,將刑杖砸了下去!

  姐夫原諒我!挨廷杖是你們文官的榮耀,與其被別人下手,還不如讓我親手把榮耀送給你!

  慘叫聲漸漸變小,不知是適應了疼痛,還是沒了力氣叫。

  秦太監頭腦一片空靈,進入了神秘莫測的哲學領域。今日悲劇,是誰的錯?

  皇上錯了嗎?沒有。

  皇上明顯只是想小小的懲戒一下秦德威,又不是真的想狠打,能有什么錯?

  監刑的自己錯了嗎?也沒有。

  自己作為皇帝的親信太監,不能表現出故意偏袒罪臣,必須下令行刑,不能有絲毫猶豫。

  行刑的陸炳和徐妙璟錯了嗎?也沒有。

  他們為了維護皇帝的威嚴,必須用力重打,不然他們也會被彈劾瀆職。

  技術不夠,做不到舉輕若重,也不是他們年輕人的錯。

  既然人人都沒有錯,人人都不想重責秦德威,那為什么慘劇還會發生?

  廷杖結束,派人去向皇帝回奏了。

  二十杖并不算太多,再重也打不死人,罪臣秦德威仍然趴在青石板上,吭吭哧哧的呻吟著。

  秦太監輕輕嘆口氣,此子雖然吃了大苦頭,但以后在文官里的地位也更不一般了。

  畢竟這次,此子是代表文官攻訐武勛,又挨一頓廷杖,聲望上絕對不虧。

  這時候,又有人從午門左掖門的門洞出來了,武定侯郭勛腳步蹣跚的、孤獨的向外走。

  有個與郭勛有點八竿子親戚關系的錦衣衛官問道:“侯爺如何了?”

  郭勛答道:“我辭去了總兵和督造火器的差事,但皇上天恩浩蕩,賜田兩萬畝仍然留著,讓我得以養老!”

  秦太監皺了皺眉頭,郭勛的差事都免掉,只有土地留下了?包括自己原本打算轉移給秦德威的一萬畝?

  正在這時,忽然有人叫道:“秦翰林他昏過去啦!”

  秦太監頭疼欲裂,又不敢有絲毫多余表示,這真是命運悲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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