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段府的一路上,白寒煙和段長歌前后而行,卻皆是無言。
走在前面的白寒煙,感覺身后他沉穩的腳步聲,苦澀的勾起唇角,以往只覺得這條路能夠與他同行,便是她的歸途,可如今,她覺得那份甜蜜,不知何時漸漸在指尖溜走了。
回到段府,房間里被暗沉沉的黑暗所籠罩著,段長歌瞧著白寒煙木偶似的站在床頭,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就像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已經一百年似的。
段長歌心口針刺的疼痛起來,起身欲將桌子上的紗燈燭火點燃,白寒煙隱在夜幕之下,沒有回頭淡聲道:”罷了,莫要燃燈了,這一夜你我也都累了,早些歇著吧。”
說罷,她脫掉外裳掛在床頭屏風上,轉身上了床,向里面背朝著他側身躺好。
段長歌在一團墨黑中只看清床上微隆起單薄的輪廓,纖細的肩膀微縮著,頭埋得很低幾乎嵌進了被子里,柔順的青絲披散在身后,讓她顯得越發的孱弱。
段長歌心頭酸澀難受,垂在袖子里的手掌握成拳,用力的緊了緊,最終還是無力的垂下,他看著白寒煙的背影,嘶啞著嗓子開口,使得聲音異常的低沉。
”寒煙,你…怪我嗎?”
白寒煙聞言身子不由得顫了一下,過了一會,黑暗中她傳來她的聲音,很輕,卻是帶了一絲安靜的笑意:”不怪。”
段長歌緩緩地垂下眼睫,沒有言語,抬腿向床邊走去,白寒煙感覺到身后一暖,原來是他靠了過來。
段長歌從身后抱緊了她,白寒煙看不到他的臉,卻感覺到他收緊了雙手,緊緊地擁住她,二人之間不留一絲縫隙。
白寒煙卻覺得冬夜的深寒,冰冷而冗長,空氣中氤氳的寒冷刺骨入心,即便二人貼的如此近,可涼氣卻從心里開始蔓延。
天明時,白寒煙睜開眼,段長歌早已不見了蹤影,她無力的坐起身,苦澀的勾唇,她一直都知道段長歌是重情念舊的,可沒想到靈姬在他心中分量竟有這般重要。
不過,如此也好。
若是他日她真的離去,好在靈姬會陪在他的身旁,雖然,靈姬的心術不正,可愛段長歌的心,她相信是真的。
日頭在窗欞上瀉下流光,疏散的朝陽從窗隙里透下來,投在她身周,帶上了微微的暖意。
白寒煙推門而出時,守在門口的蒼離立刻探出頭來,對她在展顏嬉笑,道:”寒煙你醒了,昨夜睡的可好?”
白寒煙見到他微愣了愣,皺緊了眉頭,卻是反應過來,凄美的輕笑出聲道:”怎么,我這是被禁足了嗎?”
蒼離聞言臉上的笑容漸漸地垮了下來,此時他也不知該如何解釋,猶豫了時候,最后只是幽幽一嘆道:”寒煙,其實段大人他是為了你好,他是,是…真的愛你。”
白寒煙垂下眼,密長的眼睫顫了顫,安靜的道:”我知道。”
蒼離見她并沒有因此而對段長歌生出的怨念,不由得用力點頭,撓了撓頭,附和的笑著道:”是啊,寒煙你能想明白大人的苦心就好,你只要安心在這兒養好身體,其他的事情不用擔心,大人都會為你將所有的前路鋪好。”
白寒煙站在門口,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抬眼看著天上的日頭,耀眼的讓人目痛,刺的她想要流淚,好半天,蒼離才聽到她喃喃得說出半句話來:”什么,都不重要…”
剩下的半句話,白寒煙并沒有說出來。
重要的,只是他一人。
午后,日光斜到了后頭去,窗外樹葉枯黃,四周只有略微顫抖的樹枝,孤單的枯草,帶了幾分凄涼,眼中之景向來與心情有關,白寒煙伸手關上窗,身子倚在窗下,幽幽一嘆。
即便此刻靜謐安逸,可她依然從空氣中嗅到了肅殺的氣息,血腥氣氤氳了整片天空,這讓她整日里都感覺惴惴不安。
終于挨到夜幕時分,忽然間,窗外響起了刀劍迸擊的聲音,讓軟榻上淺眠的白寒煙心頭驟然一跳。
刀劍相擊的聲音越演越烈,一點一點的向她所在的房間逼近,白寒煙猛然從床上坐起,她知道,此人一定是沖著她來的。
她胡亂的下塌穿上鞋子,想推開門去看個究竟,只是她方走到門口,還未來得及抬手,蒼離平穩的聲音便從門后傳了過來,“寒煙,你在屋內好生歇息,不過就是個毛賊罷了,一會兒就會被趕走,你莫要擔心。”
白寒煙手頓在半空,最后無力的垂下手,一股悲傷從心尖上蔓延,她緩緩閉上眼,感覺著窗門外的打斗聲越來越弱,直到消失不見,她才陡然睜開眼,眸色里沒有一點情緒,平靜的問道:”來人是林之蕃吧。”
白寒煙的這一句話,門外安靜了好一會兒,蒼離抿了抿唇角,才緩慢的開口道:”你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他的,段大人,段大人他只想你安心養病,不想被別人打擾,并無他意。”
”他是怕我將靈姬殺人陷害之事給抖落出來!”
不知怎么了,白寒煙忽然向門外的蒼離吼了出來,這一日她都將心事隱藏的很好,可此刻,白寒煙竟然沒有忍住,也忍不住了。
“寒煙。”
蒼離在門外緩緩叫著她的名字,想要試圖安慰她,可話到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才好,躊躇了好半天,他才說道:”寒煙,我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很委屈,可你也要知道段大人的用心,他的心里只有你,他是不會傷害你,你該相信他。”
白寒煙轉過身,身子倚在門上,是脫力一般緩緩跌坐在地上,她痛苦的閉上眼,良久,低聲道:”我知道,我也相信他。”
門外的蒼離看著緊閉的房門,低低嘆息,他終究是個局外人,段大人0和白寒煙的感情之路,終究還是他們自己走下去。
日頭漸漸西下去,沉悶的暮靄色籠罩著段府里的房檐屋瓦,回廊庭院里的紗燈早就被勤快的丫鬟點亮,恍如白晝。
就當蒼離以為白寒煙已然睡去之時,房內輕飄飄的傳來她淡淡的聲音:”蒼離,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蒼離怔了怔,而后他眉眼一肅,正色道:”寒煙,你有何事但說無妨,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盡力去辦。”
屋內的白寒煙卻淡笑出聲來,輕言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前些時候,我在醉花樓見過劉胭,那時我曾許諾過她,倘若他日里若是閑暇之時,便為她畫一次額間鈿妝,想來,現下我也是空閑的很,也該是履行承諾了。”
”就只是如此?”蒼離似乎有些不信。
”就只是如此。”白寒煙語氣平淡的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似乎她真的是無所求。
蒼離低頭想了想,覺得此要求并沒有什么不妥,回答道::”好,我答應你,這幾日我就派人去請她來。”
白寒煙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
最近這幾日,白寒煙總是疲倦乏累,很是嗜睡,夜間她迷迷糊糊的她感覺身后有一雙手,緊緊的擁著自己,那般用力又那般深情。
白寒煙知道,身旁的那個人是誰,她想睜開眼看看他,可她的眼皮猶如千斤般,沉重的很,怎么也無力睜開。
意識迷蒙中,白寒煙似乎聽到了有人在她耳旁細細軟軟的低喃:”有時候,人都是自私的,想將自己的認為是對的意愿,強加在別人身上,就像那時你在龍游山莊…”
那個人似乎忌諱一般,停頓了好一會,就當白寒煙又再次失去意識時,又聽見他絮絮的低語:”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呢,我段長歌向來就是這般決絕,如今,你所牽掛的,不舍得,執念的,寒煙,為了我,就都舍了吧。”
這兩段話迷迷蒙蒙的在白寒煙的耳邊,心頭纏繞了許久。就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緊緊桎梏,無論白寒煙如何掙脫,卻怎么也逃脫不掉。
她只能流淚,不斷地流淚,然后她感覺到有一雙溫暖的手將她腮旁的淚珠一點一點的擦掉。
當白寒煙再次清醒時,床邊的溫度已然涼透,初冬的寒涼冷的讓人顫栗,即便此刻紅日滿窗,她依舊覺得入骨的冷。
白寒煙用力的將自己蜷縮在一起,此刻門外又再一次響起了吵鬧的聲音,聒噪的讓她頭痛的不已。
這幾日已經是第四次了。
只是忽然高昂的聲音讓白寒煙有些吃驚,她沒有想到的是,這次竟然是王昕親自登門。
白寒煙知曉他的目的,也知道他有所圖,不過,這是那日在王昕的府邸,她親口承諾的。
白寒煙有些恍惚起來,她想起在意識迷蒙中,段長歌的那兩段話,她牽強的扯動了唇角的紋路,也許,也許是時候了。
是時候她心底所有的一切執念,為了他,都該放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的吵鬧的聲音漸漸歇下,一切又歸于平靜。
段府,皇城,甚至于整個京城都寧靜極了,就象剛剛誕生過嬰兒的母親那樣,溫柔而安靜.
可白寒煙卻知道,這是暴風雨前得平靜,京城之內,一場不見血刃,不見硝煙的戰爭即將拉開,而且很快。
所有又欲望的人或者深埋的真相,都在不遠處蠢蠢欲動。
包括段長歌,也…包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