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動蔥蘢楊柳,如飄動的綠霧,幾縷殘葉被輕風拂起,飄飄蕩蕩往樹下男子身上緋色袍子上拂去。
段長歌便在楊柳依依下負手而立,雙目落在枝葉上,又像是落在別處。
白寒煙抬腿走向他,細碎的腳步聲驚動了猶自沉思的人,他抬眼偏頭望向她,冷冷清清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厭煩。
“我不是說過要靜一下,你來做什么?”
白寒煙不去看他的神情,抬眼望著泛著微藍的天空,淡淡笑道:“段大人可是想通了一些事?”
段長歌怔了怔并未回頭,只是輕笑出聲:“韓大人不也想通了一些事?”
“從一開始…”白寒煙微吸一口氣,勾起唇角笑了笑道:“段大人就是為了這個秘密來的,或者你一直都是兇手這場局里的人。”
段長歌回眸看向他,眸子沒有任何情緒:“韓大人果然聰慧。”
“兇手如此處心積慮的刺激王錦,讓他無顏活在世上,并且費盡心思把他的尸體移到貴陽知府里,又殺了程瀟,加之所謂的狐仙和陰間執法者,不過就是為了引你來武鄉縣的手段罷了。”
白寒煙盯著段長歌的側顏,嗤笑一聲:“而你順水推舟為了懲惡來到武鄉縣,也是為了這個秘密而來,又或者,你根本就知道兇手是誰。”
段長歌眸子映著日頭的碎金直直望向她,眼中似是嵌了個譏諷般的輕笑,又似井水無波。
“兇手是誰,那是你推官的事,與我又有何干?”
白寒煙心中一動,竟泛出一絲悲來,她壓下心中異樣,凝眸看他:“你不說出兇手是誰,也是為了這個秘密,還是…為了那個叫做靈姬的女人,又或者就是那個狐仙?”
段長歌又是一怔,旋即笑道:“你倒是聰慧。”
白寒煙臉上的神情也是一頓,沒想到他竟如此坦蕩的承認了。她不過是昨日與他提起在佛龕前遇到那個女人時他臉上的神色,和今日在看那佛像時的異樣,看出些端倪。
原來他們真的有情?
怪不得那日狐仙來勾他時,她沒能讓他走的出去時,段長歌會又那般生氣,又不管不顧的跳下高坡,原來都是因為那個叫做靈姬的女人。
“那么下官這幾日陪大人演的這場戲你可還滿意?”白寒煙忍不住勾起唇角,什么蛇患,什么神醫,白寒煙真的以為他是在幫她破案,原來是他不過是為了進入王家的手段,從而尋找那個秘密,靈姬的秘密。
“韓大人除了腦袋愚笨些,的確是個好幫手。”段長歌睨著她,唇邊勾起一抹笑紋。
“既然任務已經完成,下官便要去查王錦之案真兇去了。”白寒煙看著他,一字一句道。
段長歌睨著她,神色淡淡:“那就隨韓大人的意。”
白寒煙沒有看他,轉身便離去。
段長歌瞧著她的背影,眉頭微蹙,隨后又舒展開來,輕輕勾起一抹涼薄的笑意,喃喃道:“靈姬,但愿你不是真兇,不然,韓煙是不會放過你的。”
白寒煙不知道她為何會如此,胸口憋悶的好像喘不過氣來,心里怨憤著段長歌從一開始就騙她,為什么不能坦誠相對,告訴她事情的始末?
走在離開王家鋪的小路上,她煩躁的踢了踢路旁的野草,心緒漸漸的平靜下來。
段長歌有自己的打算,而她也有推官的任務,他說不說實情與她委實沒有多大關聯,可是自己為何會如此氣憤?
他們原本便不是一路人,她身上還背負這父親的血案,只是想從段長歌身上查出線索,才會有所交集。
不過是陌路人罷了,白寒煙想通了心情也恢復了,看著天邊漸落的日頭,輕輕笑了笑,抬腿便向武鄉縣走去。
月色漸漸升上正空,白寒煙穿著黑色的夜行衣,黑紗覆面小心的穿行在武鄉縣縣衙之內。
想起老仵作與他的一番話,她心里有了一個大膽的推測,所以她決定今夜夜探縣衙,在驗程瀟的尸身。
夜色已深,縣衙房檐下挑起了昏暗的燈籠,白寒煙隱在夜色小心的避開差役向靈堂走去,穿過回廊角門,又一群衙差向她巡了過來。
白寒煙急忙將身子隱在回廊后,微微探出頭,見縣衙里竟然多了許多巡夜的差役,她忍不住蹙眉,難道上次夜闖靈堂后,這縣衙竟然加強人手了?
白寒煙眼皮略抬,提氣縱身一躍,到了房檐之上,悄無聲息的走到靈堂檐上躍下。
靈堂的大門仍是緊閉,她四下觀察后趁著此處無人,慢慢推開靈堂大門…
忽然,白寒煙感覺肩上落下一只手,心下一驚,當下抬腿向后踢去,那人悶哼一聲硬生生受了她一腳,伸手一推,將她推進靈堂里,隨后那人也鉆身走了進來,將大門關緊。
“李成度,怎么是你?”
白寒煙看著眼前的人,不由得一驚,這才想起來李成度和王徒一直在縣衙里。
“我在這等你好幾天了。”李成度揉了揉腿,不滿的瞪了她一眼,道:“只是沒想到,韓推官也沒那么聰明,竟然讓我等了兩天。”
白寒煙立刻從他話中得到另一層意思:“難道李大人也懷疑…”
“不錯,程瀟的尸身有問題,他雖已經沒了心跳呼吸,甚至尸僵也有,可尸斑卻是有問題。”李成度盯著堂內正中的棺材,道:“什么都可以作假但是尸斑缺不能作假。”
白寒煙雙目灼灼,道:“武鄉縣的老仵作曾說過,在程瀟自縊的前一天,曾叫他問話,問的便是驗尸所要,想來是為了裝扮尸體做準備,只是他不知的是,倘若上吊之死,身體垂立,尸斑是從腿上開始蔓延。”
李成度恍然,沉聲道:“原來,他身上的尸斑是畫出來的。”
白寒煙走到棺材跟前,看著緊閉的漆黑棺材,冷笑道:“第一次我來驗尸之時,他那時死了六個時辰,按照常理來說身上尸斑成點狀,一天之后才會全身蔓延,由此我不得不讓我起疑心。”
李成度凝眸沉思片刻,道:“你是懷疑他死于前一晚。”
白寒煙點頭,道:“所以我再次驗尸,卻發現他身上的尸斑已經不見了,當時并未想明白,如今想來,他是想重新制造尸斑。”
白寒煙重新視線放在棺材上,輕輕勾起一抹笑意,挑唇道:“這世上想要造成假死的辦法有很多,我想現下棺材里的人,憋的正難受呢。”
這也就解釋,那日她和段長歌在棺材里他忽然睜開的雙眼,想來也是為了嚇走她二人,而那兩聲敲擊聲,自然也是他弄出的,他一定是為了傳給消息給推棺材的那個人,給他制造尸斑的人。
他會是誰?
二人緊了緊手掌抬腿走向棺材旁,對視一眼一齊伸手將棺材蓋推開,探頭瞧去,棺材里面竟空空如也。
“他逃走了。”李成度瞇起雙眼道。
“原來,那個逼王錦自殺的人是他。”
白寒煙雙眼漸漸幽深,緩緩開口,李成度好奇看過去,她卻不解釋,而是抬眼對他道:“李成度,你幫我做兩件事。”
李成度看著她,眼中仍是有些厭煩,卻還是開口道:“什么事?”
“第一件,幫我找一條路。”
“什么?”李成度詫異出聲。
“一條從武鄉縣到貴陽府最近的路。”白寒煙看著他道。
李成度略蹙眉,卻是沒有相問,點頭應下:“好,第二件呢?”
白寒煙此刻對李成度重新有了一分認知,以往覺得他急功近利,心高氣傲,現下覺得他也是個仗義的人。
“你回貴陽一趟,去查清那日王錦歸來時衙門守衛的是誰當值,王徒的話又有幾分可信?”
“你懷疑他?”
“我也說不好,只是隱藏在暗處的還有一個人。”
白寒煙抬眼看著無邊的夜色,只覺得漆黑可怕,可躲在暗處的人比這夜更可怕。
白寒煙從縣衙走出來,獨自走在夜色里的街道上,只覺得一切謎團漸漸明朗起來。
如果程瀟是逼死王錦的兇手,那么操控狐貍的女人和他定是同謀,在王錦主屋里扮作王錦和他妻子的也一定是他們二人,那扮作王錦堂弟的會是誰呢?
忽然一聲沉悶的聲響在不遠處巷子里響起,白寒煙一驚,連忙將自己隱在暗處觀察,不遠處有一個人扛著一柄鐵掀緩緩走出巷口。
白寒煙一驚,那巷子不是老仵作的家么,難道是那老仵作?
白寒煙著實駭了一跳,連忙跟了上去,卻見他行動遲緩,扛著那鐵掀慢慢的轉過幾道街,向城門走去。
她隔著一段距離悄悄跟著他,卻他見在城墻下,一閃身不見了。
白寒煙大驚,急忙上前幾步,借著昏暗的月色,依然能看清那老仵作臉上的神情呆滯,行動恍惚,此時他正緩緩俯身,想要鉆進城門拐角處的一方破洞里!
白寒煙想要開口喚住他,可剛要啟唇,卻生生的頓住,因為她清楚的看見,老仵作被月色拉長的影子旁邊還有一個短小的影子。
竟然,是那一只會言人語的白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