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在大街上頂撞信王車駕之后,史可法已經被關到這王府的地牢中,已經足足有一個多月了。就連除夕,史可法也是在牢中度過的。
這時候的史可法,還只是一個二十四歲的年輕人而已,可以說頗為年輕。他寒窗苦讀圣賢書,已經堅持了十余年,原本指望能夠考取功名,報效國家。讓他極度郁悶的是,就在這一年的京城會試中,他寫的文章變成了別人的文章,那人憑借這篇史可法寫的文章,中了進士,而史可法自己卻是名落孫山;更讓史可法感到憤怒的是,這一切只因為那人乃是魏忠賢的干兒子。
史可法心如死灰,感覺這個世界實在是太黑暗,他也沒有打算活下去了,于是在大街上跟瘋子一般吵鬧,幾近顛狂…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被關進了王府的地牢。史可法已經不想活下去了,他堅持了三天不吃飯不喝水,想要用絕食的方式,來表達對這個黑暗世界的無聲抗議。
王府侍衛粗暴的救了他,史可法一輩子都記得,那個叫范堅強的家伙是如何撬開他的嘴巴,將那碗米湯灌下去的。史可法的第一反應是抗拒,第二反應卻背叛了他倔強的心靈——那米湯的滋味真是好啊!
這一日,從地牢看守那里傳來消息,東林黨的楊漣、左光斗、高攀龍等人都已經被打入天牢,折磨得不成人形。史可法的心立刻揪緊起來,因為左光斗乃是他的老師,當年在河南一省的鄉試中,正是這位恩師提攜自己,對于自己有知遇之恩。
史可法瘋狂的咆哮起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用瘦弱的肩膀使勁的撞擊王府地牢的木柵欄,整個地牢傳來砰砰砰砰的聲音。地牢看守不耐煩的走過來,用手中的刀鞘拍打史可法的臉,喝道:“臭窮酸,吵什么吵什么,王爺天天給你吃好的喝好的,你還有什么不開心的?”
看守懶得再理會他,史可法心下猛然一亮,進地牢十多天以來,這王爺從來不曾拷打過他,他要絕食,王爺還要灌米湯救他,明顯就是不想讓他死。史可法哈哈大笑起來,對那胖胖的看守道:“如果不放我出去,我就死在這里!”
他說到做到,馬上就開始使勁用頭撞擊地牢的木柵欄,沒有三五下,已經是頭破血流。看守嚇壞了,沖進牢房拉住了史可法,死死的將他按住,一面扯開喉嚨大喊:“來人吶,這窮酸要尋死啊!來人吶…哎喲…”史可法的力氣好大,一下子就將那看守掀翻在地,又哈哈大笑著向木柵欄撞去,血流滿臉,猙獰可怖至極。
不一會,程真趕到了地牢,只見幾名看守按住史可法,史可法血流滿臉,但是卻笑容滿臉,狂笑道:“你們這幫混蛋,你們怎么不讓我去死!”他看到程真這個冒牌信王進來,兀自在那里痛罵不休:“別看你們錦衣玉食,你們都是禍國殃民的千古罪人!你們死后都打入十八層地獄…”
程真走到史可法面前,從王承恩手中拿過一條面巾,將史可法臉上的血跡擦去。史可法使勁的“啐”了一口,一口濃濃的唾沫,帶著血絲向程真臉上飛來。程真機警,腦袋一甩,史可法那口濃痰吐在了王承恩肥頭大耳的腦袋上。
王承恩大怒,就要動人。程真伸手制止,道:“老王,這位書生乃是本王的客人,你不可無禮!”王承恩趕緊滿臉堆笑,點頭哈腰的退開,他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唾沫,樣子頗為滑稽。
史可法吃了一驚,但是迅速又恢復了憤怒,瞪大了眼睛痛罵程真:“你將我關在這里,殺又不殺,放又不放,到底是何等居心?”
程真微笑,一句話就說到了史可法的心坎之中:“史可法,你之所以要尋死,是想逼我放你出去,去看你那被打入天牢的恩師左光斗罷?”史可法心中更驚,程真轉身,又道:“史可法,你是個守信之人,我們來一個君子協定如何?我帶你去看你的恩師左光斗大人,但是看完恩師之后,你必須跟我回到王府中來!”
史可法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沉聲道:“好!”
程真吩咐王承恩:“將這書生放了,帶他去沐浴更衣,換上一身衣服,晚上我們去天牢!”王承恩狠狠的瞪了瞪史可法一眼,應了一聲是,下去安排所有的事情去了。程真微微一笑,甩手就向地牢外面行去。
史可法看著這個王爺高大而又瘦削的身影,心頭泛起一絲不解,覺得那個遠去的背影有些神秘。
上次進天牢搭救熊廷弼之時,王承恩已經買通了天牢的牢頭,那牢頭收了他不下千兩銀子的賄賂,辦起事情來那是相當的順溜。這一日晚間,程真、王承恩和史可法三人,喬裝來到了天牢之中。
王承恩打扮成一個大腹便便的商人,程真和史可法二人,則打扮成兩個下人,提著食盒跟在王承恩后面進了天牢。那牢頭在后面,有些神色凝重的說道:“王老爺,這幾日天牢中的重犯太多,刑部的許大人幾乎每日晚間都會來天牢,所以還請王老爺快點…”他說的許大人,乃是閹黨的重要人物許顯純,也是魏忠賢的干兒子之一,官居刑部侍郎,這次吳襄叛亂案的主審。
那牢頭還在喋喋不休,程真從口袋中拿出一錠銀子,塞在他手中,道:“你出去吧,如果有情況,趕緊通知我家老爺!”牢頭掂量了一下那銀子,約莫有二十兩重,當下眉開眼笑,點頭哈腰的出去了。
出門之前,牢頭沒有忘記交代:“如果來不及,就躲在那邊的牢房中,那里是堆放柴火的!”他指了指角落里面的一間牢房。
三人穿過一片牢房,史可法逐間逐間的尋找左光斗,終于給他在柴房隔壁那間牢中找到了。只見三名披頭散發、遍體鱗傷的囚犯,蜷曲著身體,躺在牢房中濕漉漉的草堆上;沒有聽到這三名犯人的痛苦呻吟,只是聽到空氣中傳來微微的喘氣聲,似有似無。
史可法雙目含淚,用鑰匙打開牢房的門,沖進牢房,重重的跪倒在地上,心如刀割的喊道:“老師…學生來晚了…”